单膝跪地的杨忠微微抬起头,望着珠帘后面的冷岚歌,觉得她的面容也一下子变得很淡。眉眼沉静,不见悲欢。
杨忠听到‘小忠’二字,眼眶一红,咬牙强忍住卷卷而来的泪意,带着一丝哽咽垂首郑重地道,“娘娘请说。杨忠听着。”
“今日,本宫代先皇替你和盈儿立下婚约:待盈儿年满十八岁时,你便可迎娶她。”
杨忠猛然抬眸,登时泛出欣喜的光,唇角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忙俯首谢恩,“杨忠谢过先皇和太后的隆恩!即便万死亦不会辜负公主殿下!”
他终于亲耳听到了这句话!他终于可以迎娶长乐公主了!
虽然还要四年...但四年,很快的,他已经等了她很久了,自然不介意再等四年。
希望通过这四年,他可以让她真正喜欢上自己。然后在她最美好的那一年,就可以成为他的妻了。
冷岚歌若有所思地望着难掩兴奋的杨忠,迟迟没有说出第二道旨意。
良久,杨忠才恢复了平静,抬眸望向那片纹丝不动的珠帘,问道,“娘娘,敢问先皇的第二道旨意是。。?”
冷岚歌缓缓站起身来,珠帘后面传出了一声微乎其微叹息,
“如今皇室血脉凋零,当寻回景帝遗孤——苏玲珑之子。”
3.冀州城
宣文三年,冬。冀州城。
我背着药箱跟着惜寒姑娘上楼的时候,听到从楼下厅堂传来阵阵喧哗。
“哎,杨忠将军莫要推辞。您和公主的大婚听说要等过了正月开春之后才办啊。往后等将军真成了驸马爷,再想感受一番风花雪月恐怕就没这个福分喽。”
说话的是个二十上下的华服男子,他正歪歪斜斜地拽着另一名年纪稍长面目耿直下巴留有短短胡渣的男人。
那留有胡渣的男子看起来脸色有些尴尬,说话声音很轻,我听不大清,便不自觉地探了探头。
惜寒姑娘顺着我的目光望去,体贴地解释道,“听说是从燕京来的贵客呢,所以才能让卫国公家的大公子亲自来此地宴请。”
我耸了耸肩,表示并不在意,继续拾阶而上。但楼下那卫家公子爷的声音着实洪亮,还是隐隐传了上来。
“我知道将军是来接我妹妹进宫的,但是也不急于一时嘛!既然到了冀州城,不来这瑟舞楼看一眼美人跳舞,会虚度此行的啊杨将军!”
我有些失笑的微微摇头。
啧,男人啊,就是以见过多少美人来衡量此生是否虚度的吗。
不过倒是应了那句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最好就是阅美人无数嘛。
在步入惜寒住的暖香阁前,我顿了顿,微微侧出身子朝下望去。
我突然想再看一眼那个即将成为驸马的将军最终有没有被说服心动。却意外地刚好撞上了他的眸。他在看到我的瞬间,瞳孔连缩了两下。我明白那是代表惊讶,而且还是一种似曾相识却犹豫不决的惊讶。
他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我,踉跄地被那卫公子推进了一间厢房,而我也在惜寒柔腻的呼唤下转身踏进了暖香阁。
或许是我看错了吧。
我可不认识他,又或者他其实看的是我身后的惜寒姑娘。
管他呢,我才懒得多管闲事。况且,我同这些王侯将相是不一样的。我只是个小人物罢了。
“林公子,今日真是谢谢你特地给奴家送药来。”
临行的时候,惜寒姑娘客气地将我送出暖香阁。客气到眸含春水,半个人都快倒在我身上了。
我不露痕迹地避开,故意装作看不懂,只是寒暄道,“哪里哪里,顺路而已。”
下楼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朝那厢房望去,里面已是管竹丝弦歌舞不休了,恐怕那位杨将军也早已乐不思蜀了。
那位卫公子有句话确实说得不假,到这冀州城,不来一趟瑟舞楼观舞确实挺遗憾的。可惜太贵了,听说看一次要百两银子,瑟舞花魁的舞更是一刻千金。听说瑟舞花魁的舞之所以这么贵,是因为如今这位花魁很是神秘,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这恐怕就是所谓的物以稀为贵,我等自是望尘莫及,也就只能每年在上元佳节那天和全城百姓一起翘首看一场意犹未尽的美人群舞。哎,遥想那身段,那眉眼,那舞姿。。。再低头看看自己当下一马平川的可怜身材,不禁心中长叹啊。
我正叹着,便见楼里的梅姨朝我挥舞着她那一股子带着刺鼻胭脂味的手绢走了过来,尖酸刻薄地道,“哎呀,这不是小林大夫嘛,又是楼中的哪位姑娘不争气,无病呻吟还要劳您的大驾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挠了挠鼻梁,尴尬地笑笑,“哪里哪里,举手之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从不在楼里花销的缘故,梅姨似乎对我这种常在花丛过却片叶不沾身的行径十分不满。她盯着我的药箱,可能在猜里面装了多少银两,皮笑肉不笑地道,“下次林大夫也别光顾着看病,多喝几杯酒水再走也不迟嘛。”
我有些僵硬地摆了摆衣袖,表示楼中酒水太贵,而我一个穷郎中两袖清风。听我说完这句话,梅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在我身后轻轻呸了句:一毛不拔,难怪相貌堂堂还打着光棍。
我浑身一抖,不禁加快了脚步。快走出瑟舞楼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满脸雀斑的小丫鬟躲在一人高的竹子后面偷偷瞄着我。
“公子,请留步。”
我刚踏出楼,这小丫头便一个箭步拦住了我,开门见山地道,“我家小姐有样东西让我交给你。”
我歪着头,凝望着她。
好不容易从她脸上的雀斑认出了她是时常出现在楼里的杂役丫鬟小翠,可她家小姐究竟是楼里的哪位姐姐却真的记不清了。不过在这风月之所还能有丫鬟伺候的,看来是位混得很不错的主。于是我停下了脚步。
我天生有些脸盲,这也无可奈何。
可能是我从小扎那些没有面目只有经络x_u_e位的木头人落下的病根。
每次我送药来,瑟舞楼里的姐妹们总是对我十分盛情。不知道是因为我给人看病手脚干净利落而且还诊钱便宜呢,还是因为她们被我此刻虚有其表易钗换弁的障眼法所迷惑了呢。或者,两者皆有罢。这年头,人俊活好还价廉,自然讨喜,人之常情嘛。只可惜,梅姨不吃这一套。
我来冀州城已经三年了,也是我女扮男装的第三年。
我为什么要女扮男装?
怎么说呢,我并不是不幸福,也没有什么心理y-in影,其实也并没吃过很大的苦。
小时候自然也是同其他女孩一般无二,喜欢穿裙垂鬟对镜贴花。但越长大便会发现,和娘亲两个女子相依为命真的有很多坎坷不易,平日里想方设法维持生计无比艰难也就罢了,还会经常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比如,烂桃花。
我想大概是因为娘亲的美貌,总是会让一些不知分寸的男人上门s_ao扰。
娘亲和我都是很怕麻烦的人,所以我们只好经常搬家,长年漂泊。
如此活着,真的很吃力啊。
在我十二岁那一年,望着母亲拿着洗衣的木槌又将一名陌生男子打晕在院中后,我终于暗暗下了决心。当夜,我将长发束成男子发髻,用布条紧紧缠住了刚刚开始发育的胸部,作为医者我知道这样很不好,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想我已经厌倦了漂泊,我希望能在下一个地方安定下来。翌日清晨,我换上了从隔壁阮秀才家偷的青衫布衣,背着爹留下的药箱,在娘亲无比惊诧的目光下大步朝着都城燕京的方向迈去。
那一天,娘亲意外地很安静,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就连我由于打瞌睡不慎把药箱摔落在地上都没有骂我。甚至很温柔地对我说了声,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