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张乖是只老虎,头顶有个绝对板正的王字。
张乖本来不叫张乖,动物园的饲养员给他取的名字叫乖乖,这对老虎来说确实是个不太霸气的名字,但饲养员是个老实人,没做过学问,张乖也就不好怪他。索性这动物园是个小动物园,里头只关了张乖一只老虎,余下狐狸猴子野鸡什么的都没人敢笑他。
照顾张乖的饲养员姓张,张乖还叫乖乖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有个正经名字,在他看来“乖乖”只能算个小名,不过张乖也没做过学问,他生下来就是只老虎,只是平常听人家喊饲养员老张老张的,张乖就拿了这个“张”来当自己的姓。
在张乖决定自己要叫“张乖”的那天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天上下着小雨,张乖吃了顿午饭,就从乖乖变成了张乖,他觉得这是个好名字。
不过饲养员和游客们还是喊他乖乖,每次听到别人这么喊,张乖就会动动耳朵,很想提醒别人自己现在叫做张乖。
张乖的一生还是比较崎岖的,在他还是只小老虎的时候,妈妈出去找食被猎人打死剥了皮。张乖是窝里最早生的一个,按人类的辈分算他是“大哥”,当大哥的要照顾弟妹,一窝小老虎都饿得嗷嗷叫,张乖只能一个个舔过他们的头哄他们睡了,自己出去找食,不过他崎岖的一生显然是继承自上一代的,张乖也被猎人捉去了。
好歹张乖自有他幸运的地方,猎人捉了他,见他太小,毛皮卖不了几个钱,想放生又觉得可惜,正好有个人路过,张乖就被卖给了这个过路的。
从此张乖便被迫出去赚钱了。
要算起来,那个过路的算是雇佣童工了。
那是犯罪。张乖躺在动物园笼子里,眯着眼睛想。
童工张乖赚钱要干活,他干的活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被人拴住了拍照。
过路人还有头骡子,他带着张乖和骡子走街串巷,专门往那些乡下小村镇走,吸引大人小孩来找他拍照。
那个时候干这种活计的人不算少,有的人牵马,有的人抱着猴子,带老虎的大概只有这过路人一个,所以很是稀罕。张乖给过路人赚了不少钱,却时常吃不饱,因为说到底那些也只是小钱,换不来大块大块的肉给张乖。
张乖时常饿着肚子工作,和他拍照的小孩有的很不知轻重,经常扯他的胡子,拉他的耳朵,张乖饿得没有力气发火,时常无精打采的,被小孩们冷落的骡子都敢用嘲笑的眼光看他。
所以张乖其实有那么丁点讨厌小孩子,他还不喜欢骡子,连带着马和驴子他也都不喜欢。
可有那么一天,那天张乖又是连着饿了两天肚子,垂头丧气地在一个凉亭里被小孩子们扯来扯去,忽然有个戴着黄色虎头帽穿着红色夹袄的男孩子叉着腰站到他面前。
“这个老虎好可怜!”那孩子叉腰喝道,很有气势,奶声奶气的嗓子倒是很衬他那张圆脸。
张乖从那孩子往这边走的时候就一直听到他大声的呼喝,孩子还跟别人解释说那是刘欢叔叔教他的,路见不平一声吼。
张乖垂着头想,哦,这边的泥路是有很多坑。
“爸爸!”虎头帽往回一扑,钻进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怀里,嚷嚷道:“老虎好可怜!救它!救它!”
男人似乎很听自己家孩子的话,或者可能是因为他也觉得张乖很可怜,居然真的转头对过路人说道:“你的老虎多少钱买的?”
过路人眼睛都直了,正好他最近也发现当初自己一时意气风发买下张乖有点冲动,张乖帮他赚的钱除去给老虎买食的开销实在剩不下几个子,他吃的肉都没张乖多。
过路人随意说了个有些狮子大开口的数字,男人很麻利地还了几盘价,最后张乖便被虎头帽抱走了。
小孩子下手不知轻重,被虎头帽抱着其实也没舒服多少。
但那次张乖坐到了小轿车,还吃到了断奶以后第一顿饱餐。
后来小轿车开进了一个小动物园,张乖便被塞进了张姓饲养员的怀里。
虎头帽表示出强烈的反抗情绪,不过他爸显然是有些脑子的,不是那种溺爱孩子没原则的家长,连哄带骗地把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虎头帽塞回车厢,张乖就眼睁睁看着小轿车冒着气跑了。
张乖回头看抱着他的饲养员,饲养员低头对他笑道:“你这个小老虎怎么一点精神气都没有,不过看起来挺乖的,你就叫乖乖吧。”
一锤定音,张乖有了个小名。
第二章
张乖在动物园过了饱食终日的一生,走的时候也很安详。
之前老得都要走不动的时候张乖就打算好了,他死后要去找那个虎头帽,越是年迈张乖越是会频繁梦到虎头帽涕泪涟涟的脸,他总觉得很心虚,骗了人家一顿火腿肠也不是要给人家当宠物。张乖是很有责任感的一个老虎,他想去报恩,老虎的报恩。
张乖死了,他从自己的身体里游移出来,看到饲养员拿着食物走到笼子外,唤着“乖乖”,但张乖没办法应了,一动不动的,饲养员开了笼子跑进去,抱住张乖的簸箕般的大脑袋嚎啕大哭。
诶……张乖想,饲养员也是个好人。
他进去笼子,在饲养员脸上舔了几口,当然饲养员是感觉不到的。
转身张乖就去了饲养员呆的小平房,说好听点那也算是个办公室。
被虎头帽抱来动物园的时候,张乖见着虎头帽的爸爸留了个地址和电话下来,每年饲养员都会拍点张乖的照片寄到虎头帽家去,张乖死的前几天,饲养员还边一遍遍摸着他给他拍着照。
办公室的一张破桌子上放着几张刚洗出来的照片,旁边有个写了地址贴了邮票的信封。
张乖踱着方步过去看照片,觉得自己老态龙钟的样子真难看,他看了许久,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把面上那张最难看的给偷偷丢了,饲养员却抹着眼睛进来了,看到桌上的照片,又库了一阵。
张乖叹了口气,又安慰性地蹭了会饲养员,当然饲养员还是感觉不到,然后张乖便化进了信封里。
他要去见虎头帽了。
张乖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就觉得安心了,信封里黑漆漆的,他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已经是半个月后。
张乖被拆信的声音惊醒,他从信封里出来落到地上,脚下踩到一片软软的地毯,那与动物园的水泥地触感大大的不同,舒服得张乖打了个哈欠。他
抬头看拆信的人,那是个白净的男人,穿着件褐色的毛衣,毛衣很大,罩在他身上显得空落落的。
张乖嗅了嗅那男人的裤腿,在心里咦了一声,又嗅了嗅。
男人先从信封里掏出照片来,又抖出一张信纸,奇怪地自言自语道:“怎么今年有封信呢?”
很快地看完了信,男人有点惋惜地叹道:“居然死了,老虎寿命好短。”
他又粗略地看了那些照片,就把东西都重新塞进信封,随手扔到桌子上,转身离开了。
张乖慢悠悠地跟着那男人进了一间窗帘都拉起来的房间,看男人在一台电脑前坐下。
张乖那个时候初来乍到,并不知道那个东西叫电脑,他倒是知道电视机,以为男人在看电视。
房间里也铺着厚厚的地毯,张乖在男人身后坐下,看了许久男人的背影,男人居然一动都没动,看来电视的吸引力很大么。
张乖又打了个哈欠,他在信封里睡了太久,现在都有点睁不开眼睛。
这个房间里实在太暗,催人入睡,不,催虎入睡,张乖打起精神站起身转身想去刚才男人拆信封的地方,那里比较大,也比较亮堂。
走了出来,张乖才想起要好好打量这个空间,外面这个房间确实相当大,窗户从地板开到天花板,窗户外面的阳台上摆着好多盆芦荟,房间里边也放着不少植物,最显眼的是棵瘦弱却高挑的菩提树。
张乖惊异地望着那棵菩提树,居然有菩提树是种在盆子里的,人类真的很厉害。
他走过去,嘴巴碰了碰菩提树的叶子,那植物微微抖了起来,似乎很是害怕,张乖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来,家养的动植物都比较胆小,也比较笨,还是山里的东西聪明又活泼。
张乖视察完这个空间,觉得没东西能威胁到他的安全,便往菩提树旁边的沙发上纵身一跃,接着就闲闲地躺了下来。
菩提树被张乖跳动时带起的阴风一刮,又是抖了一阵。
张乖藐视地望着这棵被人类圈养的菩提树,觉得它又悲哀又可怜。
“喂,你在这里多久了?”张乖开口问道。
菩提树微微颤了一会,也不搭腔。
张乖又问道:“你怎么活下来的?冬天怎么熬呢?这边的冬天不是很冷么。”
张乖是出于好意,可菩提树依然不开口。
诶,罢了罢了,张乖摆摆尾巴,想菩提树可能灵力不够,或者天生是哑巴,便也不再逼问人家,他躺了一会,趴下去又睡着了。
第三章
张乖在这户人家呆了几天,大概了解了这家人的家庭构成。
这个家里一共四口人,一对老夫妻,一对小夫妻,老夫妻里的“夫”是张乖认识的,就是虎头帽的爸爸,爸爸和好多年前比起来就是头发白了点,皱纹多了点,其他变化倒不大。
而小夫妻里的“夫”,也是那个拆信封的,就是虎头帽。
虎头帽名字叫做吴宇,小时候一副元气十足又侠义的样子,大了却成天坐在电脑前,也不工作也不学习,成天就是上网打游戏。
张乖现在知道那个东西不是电视机是电脑了,他学习能力是很强的。
虎头帽的老婆很漂亮,两人是大学同学,结婚后公公给她找了份坐办公室的闲差,高兴就上班,不高兴就逛街,活得很是鲜活自在。
张乖观察了许久,虎头帽和他老婆感情挺好,小姑娘属于比较单纯的类型,成天咧着嘴傻笑,不过不招人讨厌。
不过想不到人类从小到大的变化会那么大,张乖躺在沙发上甩着尾巴,脑海里浮现出虎头帽小时候被他爸硬塞进小轿车时嚎啕大哭的声音,凄厉无比。
现在虎头帽,恩,吴宇,已经能把张乖的照片随手乱扔了,张乖就从他床下叼出来过一张,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掉的,上面满满一层浮灰。
张乖趴在沙发上,遥遥望着外面窗台上的芦荟,眼神有点空洞。
他是出来报恩的,不管恩人变成什么样都是要报的,张乖本来是决定在虎头帽身边守一世,现在虎头帽没了只剩下吴宇,该守的也得守着么。
想到这里张乖转头望向菩提树,问道:“我够义气吗?”
菩提树又动了动叶子,不过还好没索索地抖起来,看来它现在也不太怕张乖了。
张乖过来这边头一个礼拜天,吴宇和他老婆都在家里,小夫妻两个一人一台电脑,各玩各的,张乖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和菩提树说话,他成天睡睡睡,睡醒了就在这个家里四处巡视,现在他睡得都不太想睡了,家里也被他看了个精光,都没什么好看的了,他只能找点身边可有的东西打发时间。
忽然外面有人打开了门,一早上就出门去的吴宇妈妈回来了。
张乖正和菩提树说这话,忽然就见本来恹恹的菩提树叶子片片都抖擞了起来,像是刚被绵软的春雨刷过,枝子杆子都透出莫名地光彩。
张乖鼻子耸了耸,他闻到一股香香的奶味。
他扭过头,看到吴宇妈妈怀里抱着的一个奶娃娃。
房间里的人大概是听到外面的声音了,吴宇的老婆往外面跑出来。
那个小娃娃伸开手臂喊道:“妈妈。”
张乖大吃一惊,吴宇居然儿子都有了,那这个家有五口人才对了。
吴宇妈妈把小娃娃递给媳妇,笑道:“他外婆总算肯放人了。”
吴宇老婆抱着小娃娃亲了两口,朝房间里喊道:“吴宇!吴宇!你儿子回来了!”
张乖望向里面房间的方向,好久才见吴宇磨磨蹭蹭走出来,小娃娃见了他也是啪啦一下展开手臂,却不喊他爸爸,喊道:“吴宇达达(哥哥)。”
吴宇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儿子喊他哥哥也喊得理所当然,家里人估计也都习惯了,吴宇应了声,把儿子拖进怀里,也亲了两口,又逗弄了会,下手没轻没重地,他儿子似乎痛得脸都皱了起来,却不哭也不喊。
张乖想起自己小时候被戴着虎头帽的吴宇抱在怀里的感觉,这家伙从小手劲就大,也不知道那个小娃娃吃不吃得消。
过一会小娃娃重新回到他妈妈怀里,换了个方向,他趴在妈妈手臂上,正面望向了张乖。
张乖不由地一耸,不过好歹活了不少年,也算沉得住气。
正暗自安慰着小娃娃不可能看到自己,那娃儿却伸出短短的小胳膊往沙发这边一指,扭头对他奶奶说道:“猫猫。”
他奶奶没听见,和媳妇说着话,小娃娃又重复了一遍:“猫猫。”
奶奶终于听到孙子的话,扭头望向张乖这边,奇怪道:“猫?”
媳妇也朝这边望了一眼:“是不是抱枕上画的猫呀?”
张乖起来往他一直靠着的枕头看去,上面果然绣着个波斯猫。
还以为小娃娃看得到自己呢,张乖松了口气,站起来跳下沙发想踱到阳台上去晒太阳,刚走了两步,莫名抖了个激灵,他慢慢扭头,却发现小娃娃的脑袋也跟着他在转。
喝!这娃儿居然是真的看得到自己!
张乖大惊失色,听到身边哗哗一阵响,菩提树轻轻地摇晃起细细的枝干来,似乎惬意又得意。
张乖来到这个家快一个礼拜,还是头一回看到菩提树这么抖擞的样子,他狐疑地盯了菩提树一会,坐在落地窗前舔起了肚皮上的毛,他紧张的时候就会整理身上的毛,小娃娃依然盯着他猛瞧。
等擦完脸,张乖觉得心情平复了不少,他想起吴宇爸爸好像有些信佛,手机铃声都是大悲咒,可能孙子比较有灵感也说不定。
再者说了,一个话都说不全的奶娃娃,能把一头老虎怎样呢。
张乖平静地望向挂在妈妈手臂上的小娃娃,视线一相接,小娃娃看起来有点激动,往上挣了挣,想下地了。
“宝宝,怎么了?”吴宇老婆拍着儿子的后背。
张乖已经转身走到阳台上趴了下来,高大的芦荟遮掉了一点阳光,张乖又想睡了。
他身后是占了几乎一面墙的玻璃门,门后是被放到地上的小娃娃,小娃娃蹒跚又艰难地往这边走着,奶奶和妈妈都小心地在他身后跟着。
张乖忽然听到身后一声闷响,他扭头回去看,小娃娃趴到了玻璃门上,正用他黑汪汪的眼睛望着张乖。
“宝宝看什么?”奶奶弯下腰也往外面看去。
小娃娃却不答话了,只是趴在玻璃门上一门心思地望着。
有只蝴蝶飞过来停芦荟上,张乖动了动耳朵。
第四章
小娃娃回来一周了张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家里的大人都喊小娃娃宝宝,宝这个字张乖认得,就是宝贝嘛,也可以拿来拼成财宝和元宝,反正不管怎么样,宝都是心头肉的意思,那是个相当金光闪闪的字。
可张乖觉得这娃儿回来后他的生活就不怎么太平了,小娃娃对他好奇得很,时常吃着饭就跑到沙发边来瞧他,张乖却懒得搭理他,望也不望他。
有几次小娃娃想伸手来摸张乖,幸好他胳膊短动作又慢,张乖闪避起来很容易,可跟在小娃娃身后喂饭的大人就觉得有些吃力了,在张乖闪得最快的那次,奶奶不小心泼了点汤水在沙发上,后来小娃娃就不被允许在吃饭的时候跑来跑去了。
而对于张乖的存在,小娃娃见与家里的女性沟通不了,也曾经试图跟爷爷或者吴宇沟通过,不过两位男性同胞也看不到张乖,小娃娃指了两次“猫猫”给他们看,他们只会把小娃娃捉起来喊着“宝宝”啃一番。
每当小娃娃艰辛地抹着脸上的口水又一次望向张乖的时候,张乖总是忍不住在心里悚一下,他也觉得自己有点没志气,居然还会被一个说不来话的奶娃娃吓到。
既然菩提树那个植物能习惯张乖,张乖也能习惯小娃娃,再过一段时间,张乖不怵小娃娃了,他开始对小娃娃实行透明政策,假装娃儿不存在。
张乖是想,他保持这样也许过段时间小娃娃就对他没那么好奇了。
又一个礼拜天,一大早家里的门铃声就响个不停,张乖在客厅的地毯上醒过来,他是被吵醒的,打哈欠到一半,外面的大门开了,张乖闻到一丝犬类动物的味道,在外面的狗冲进家门前他敏捷地化进客厅玻璃柜上的青铜摆件里。
张乖不太确定一般性的动物能不能看到他,在这个家里除了小娃娃外只有菩提树看得到他,其他的植物比如芦荟月季什么的已经被人养得死气沉沉,一点灵气都没有了,他们就感觉不到张乖的存在。不过张乖估计狗什么的还是看得到他的,他可不想跟小动物们起不必要的冲突。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张乖做老虎的准则之一。
门外走进来两个女的,一个看起来年纪大点,另一个则比较年轻,张乖呆在青铜摆设里居高临下地看,两个女人身后果然跟着条狗,还是条大狗,长长的嘴巴长长的毛,眼睛里光彩颇盛,看起来挺聪明的样子。
张乖为自己的迅捷和灵敏而感到庆幸。
那两个女人在沙发上坐下来,出来开门的是吴宇的老婆,和她们坐在一块热切地说了许久的话,张乖听出来这两个造访的客人里年纪大点的那个是吴宇的丈母娘,还有一个则是吴宇的小姨子。
看来是亲戚来了。
又过了一会,吴宇妈妈抱着小娃娃从房间里出来,小娃娃平常都由奶奶照顾着,晚上也睡在爷爷奶奶的房间里。
他一被抱出来,早就等着的外婆和阿姨就冲上前,几乎用夺的把他从奶奶怀里剥出来。
张乖觉得这场面真是惊心动魄,抢人原来是要这么抢的。
不过他现在必须做一个看客,他不能发表意见。
小娃娃看到外婆和阿姨,似乎也很高兴,喊到:“婆婆。姨姨。”
两个大人应了声,娃娃又喊了一遍:“婆婆。姨姨。”
大人再应,小娃娃高兴地咯咯笑,然后依旧喊道:“婆婆。姨姨。”
他似乎对这个游戏很乐此不疲,大人们也依着他一遍遍回着声,张乖觉得大人对小孩子的耐心真是饱满得出奇。
等小娃娃结束了这个游戏,他就开始四下转头,看起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奶奶从厨房里端出早饭来放到茶几上,外婆端着喂了几口,小娃娃忽然望向奶奶,说道:“猫猫?”
那是个问句。
张乖竖起耳朵。
奶奶依然云里雾里,奇怪道:“宝宝怎么最近一直说着猫猫,想养猫吗?”
阿姨赶紧把跟她们一块来的狗拉到小娃娃面前:“没有猫猫,有狗狗。”
“……狗狗……”小娃娃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失望,那条狗的长嘴巴正不断往茶几上的早饭探去,嘴巴边都快有口水滴下。
馋嘴巴!躲在青铜摆设里的张乖啐道,他真不喜欢狗和马这类长嘴巴又被人类养着的动物,又馋又懒,尤其是狗,藏獒什么的还特别凶。
以前张乖在动物园的时候,有客人个客人牵着藏獒进来玩,那狗可凶了,朝张乖吠了一上午。
哼,其他的狗看到张乖都夹着尾巴路都不敢走路,就只有那种大狗特别神气。
大人们又逗弄了一会小娃娃,不过娃儿今天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手里握着饼干四处蹒跚地跑,看起来像在找什么似的。那条大狗高兴地摆着尾巴跟在他身后,也哒哒地跑着,边跑边低头偷吃着娃儿手里的饼干。等娃儿发现饼干只剩了一小半在手里,又蹒跚地跑到沙发边举起饼干对大人惊诧地说道:“坏了。”大概是饼干莫名地少了一半,他以为饼干坏掉了。
张乖在橱柜上置身事外地甩着尾巴。
下午那两位亲戚便要走了,今天过来似乎不仅是看小娃娃,还要和亲家说什么挺重要的事情,这一段张乖就没兴趣去听了,他不耐烦听人家墙角。
大人快走之前那条狗跑到菩提树边左瞧右瞧,居然抬起后腿要往花盆里尿尿,盆子里的菩提树瑟瑟地颤抖,平常人看不出来,不过张乖看得到,那树今天抖大发了。
虽然张乖和菩提树至今没有过一次成功的沟通交流,但张乖觉得自己和它已经算是朋友了,大家共处一室这么多天感情是有点的。
张乖就义气地现身了,他跳下去一尾巴扫到狗脸上,长毛狗被打得嗷呜一声哀号,尿都淋到了地毯上。
外婆和阿姨接下来道了很久的歉,奶奶自然不好跟亲家计较什么,张乖已经在狗反应过来之前重新回到了青铜摆设里。
那天晚上菩提树终于第一次开口和张乖说话了。
菩提树说这家的那个小娃娃叫吴宇晟,“宇”和“晟”是各取了父母名字里的字,这名字是吴宇取的。
吴宇晟今年两岁了,菩提树很喜欢他,每次看到他就觉得很有精神。
菩提树还告诉张乖,这家人特别有钱,吴宇的爸爸,也就是吴宇晟的爷爷,是做建筑工程相关工作的。吴宇是从小被宠坏了,不求上进,现在也懒得出去工作,反正家里养他绰绰有余,家长就随他去了。
还有菩提树,它是吴宇的叔叔送给这家的,吴宇叔叔信佛,属于比较狂热的宗教爱好者,家里还有个佛堂。
这些信息对张乖还是有点用处的,虽然他问菩提树吴家具体到底多有钱的时候那棵没有数字观念的植物吱吱呜呜的含糊了过去。
好歹知道了小娃娃的名字。
吴宇晟。父母名字各取一个字。
真省力的一个名字,吴宇这个懒胚真的是懒透了。
第五章
张乖在出生到死以来这漫长时间里,终于算是交上了生平第一个朋友。
那就是菩提树。
菩提树性子相当软,怕生得不行,所以张乖以前和他说不上话,现在菩提树肯跟张乖说话则是因为那次张乖抽了长毛狗一尾巴,没让狗把尿撒进花盆里。
菩提树大概觉得张乖是恩人吧。
礼拜一早上,吴宇晟难得的起得很早,爷爷和妈妈出去上班了,奶奶在做早饭,吴宇晟是自己穿好了里面的衣服起来了,然后坐在床上喊奶奶。
奶奶从厨房擦着手走出来,推开房门的时候奇怪道:“宝宝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是不是要上厕所啊?”
张乖觉得吴宇晟这小子不容小觑,两岁不到已经能自己穿衣服了,虽然还不会扣扣子。
菩提树却觉得那不算顶厉害的,他见过有亲戚带着孩子来吴家玩耍,那孩子才四岁,已经背熟了整本唐诗三百首,不过菩提树又说他不太喜欢这厉害的娃儿,没礼貌不说,还扯菩提树的叶子。
奶奶进去房间后门就开着,张乖听到吴宇晟在里面奶声奶气地说道:“猫猫。”
张乖动动耳朵。
不一会,穿好衣服的吴宇晟便自个跑了出来,奶奶大概在房间里叠被子,没来得及出来,担心地喊道:“宝宝跑慢点。”又一嗓子吼出来:“吴宇!出来看着你儿子!”
吴宇晟跑到外面,见到如往常一样侧卧在沙发上的张乖,眼睛一亮,然后一路歪歪扭扭地朝张乖跑过来。
张乖则望向阳台,今天拉着窗帘看不到外面,张乖又望向天花板。
奶奶很快跟了出来,看到孙子趴在沙发上,似乎很想爬上去,无奈沙发太高,只能趴着,奶奶便走过来把他抱到沙发上去,吴宇晟坐下的地方正好在张乖屁股后面,张乖赶紧抬起尾巴,免得被压到。
吴宇晟坐下了,便如往常一般执着地盯着着张乖,眼神灼灼逼人。
正在这时吴宇也磨磨蹭蹭地起床出来了,头发还乱蓬蓬地,奶奶喊他坐过来,叮嘱道:“你好好看着宝宝,早饭还在炉子上,我去看看。”
吴宇晟看到爸爸出来了,则乖巧地喊人:“达达。”
被儿子喊岔了辈的吴宇对这称呼丝毫不介意,抱起儿子坐到大腿上,捏起了儿子软软的脸蛋。
张乖微微撇头看着这对父子,说他们是父子倒真的不太像,吴宇外表嫩得很,又瘦又白净,全然没遗传到他爸的高大英挺,说他还是学生都有人信,他要是抱着吴宇晟出门,估计大部分人都会以为他们是亲戚表兄弟之类的关系。
吃过了早饭,奶奶接到电话,临时有事要出门,本来已经回房间的吴宇便又被喊了出来照顾吴宇晟。
吴宇晟其实不用大人看着也行,他很乖,可以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地坐一下午,要是肚子饿了或者像上厕所都会喊大人,何况他现在执着于张乖,更是一动不动地乖巧。
吴宇在客厅里抱着儿子看了会电视,大概觉得有点无聊,低头跟儿子商量道:“宝宝跟爸爸一起去睡觉好不好?”
哟,吴宇的自称是“爸爸”诶,居然还有那个自觉。
张乖漠不关心地听着,鼻子里喷出口气。
吴宇晟摇了摇头。
“不要睡觉吗?那宝宝陪爸爸打游戏好不好?”
吴宇晟依然摇头。
张乖觉得吴宇这个家伙常年不走出门接触社会,脑子有点毛病了,让两岁的儿子陪着打游戏,真想得出来。
吴宇被拒绝两次,想不明白客厅有啥让儿子执着的地方,看儿子也不看电视,却盯着地毯,便先把儿子放到软和的地毯上。
吴宇晟又是差点坐到张乖肚子上。
张乖抬起一只前爪微微抵住吴宇晟,往旁边打了个滚,挪开了位子,吴宇晟顺顺当当被放到地毯上。
很快,吴宇从房间里搬出了他的笔记本电脑,他把电脑放到单人沙发上,搓着手考虑怎么处理儿子。
大沙发上没有人坐了,张乖便重新躺了回去,吴宇晟自然也跟着他走,从地上站起来,趴上沙发。
而且,大概因为刚才被张乖碰过的缘故,小孩看起来开心得不得了。
张乖有点后悔,早知道就让吴宇晟坐着自己的肚皮毛得了,躲什么,小孩还以为自己跟他玩呢吧。
吴宇便把吴宇晟抱到沙发上,在他面前放了一堆零食,叮嘱儿子乖乖看电视,便走到单人沙发边坐下戴上耳机自顾自打起游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