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苏一愣,心底突然涌出不太好的感受:“孩子……”
贺楼乘夜笑容温和而冷酷:“那是耶律广汗的一双儿女。”
心中蓦地轰一声,慕苏仿佛被雷劈一般愣在了原地。他一直以为自己要遭受株连,是因为吕魏的原因,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也是重点直接嫌疑人之一。耶律广汗的儿女半夜能在自己的住处休息,即使自己说他们是自己跑进来的,在这种节骨眼上也没有人可以证明。
“你的侍女达尔想要替你解释,可是她只能说清孩子来之后,却说不清孩子怎么来的。两个孩子说自己是捉迷藏跑进来的,我信,可在场的贵族和百官不信。”贺楼乘夜道,“正是因为不确定,孤方才将你下狱。此事,慕苏大人能解释吗?”
慕苏有些绝望地闭上了双眼,他没办法解释。他太没有戒心了,呼延古勒对他的提醒、乌洛兰对他的提醒,甚至是父亲对他的提醒他都没有想清。
“既然慕苏大人无法解释,事情无确凿证据。孤可以给慕苏大人几个选择。”贺楼乘夜突然道。
慕苏微微睁开眼道:“看起来殿下是有备而来。”
贺楼乘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其一,归顺阆玥,荣华、富贵,只要孤给得起,孤都给你。”手指微微一颤,慕苏没有说话。
“其二,认罪伏诛。”
贺楼乘夜话音慢慢落下,他看着慕苏坐在月色里,身形那样单薄,但背却挺得很直,一双手在袖子里微微颤抖着。他的眸子深了几分,突然张口又道:“其三,被软禁于阆玥。就如同呼延古勒等人一样。”
慕苏的睫毛微微颤了颤,许久他蓦地笑起来,道:“殿下,是慕苏输了。”
贺楼乘夜看着他,没有接话。
“我一直在想,殿下为何会在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身上浪费如此多时间。如今慕苏想明白了。殿下当真是人如黑虎,好生大的一局棋。”慕苏抬起头,略微苍白的脸上带了一丝决绝。
“在祥城你就认出我了,你也故意让我注意到了你。大荒教的人是你雇来的,因为你本想将我斩杀于半路,剩下的人皆可做你掌上玩物。而你又放了我一马,这一点的原因想来只有殿下你自己清楚。”
“那r.ì花灯下,你在探我虚实而我权当玩乐。呼延古勒或许不认识你的模样,但乌洛兰认识,所以你与我们分别,却从未离开天月城。你知道耶律广汗的所有计划,你知道他会利用我,于是你利用他。这样你既可以借我平息叛乱,还可以借他诱我入圈套,并且在危急关头如天神出现,料事如神……民心、权力、对手,你全都占了。”慕苏勾起嘴角看着贺楼乘夜:“父亲曾说大哥愚钝,慕荣纨绔,唯我智慧。来阆玥之前,我本想能与贺楼单于斗智斗勇,哪曾想,原来我从一开始就是你手中之子。在下,输地彻底。”
贺楼乘夜静静地站在黑暗里,从头至尾都没有发出声响,只有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时明时暗。
慕苏揉了揉膝盖,道:“殿下给的三条路,事实上只有第一条能够允许慕苏选,后面两条,是殿下选。如今慕苏不选,那便轮到殿下选吧。”
空气一瞬间寂静了许久许久,安静地仿佛能够听到慕苏血管里血液流淌的汩汩声。
“你只猜对了一半。”贺楼乘夜缓缓坐回慕苏面前,道:“不如说,你只说对了一部分。”
“我若是只想要民心、王权和掣肘大夏,我就应该让大荒教的人杀了你,然后将其栽赃到耶律广汗头上,彻底断绝大夏支持耶律广汗的可能x_ing。而后将你的骸骨让一半人马送回大夏,以示友好;另外一部分劝降或是扣留作为j_iao换条件。你只是一个礼部侍郎,即使夏帝重视你,你一个人也不会比十个人来得更加重要。”
慕苏一愣,正好对上了贺楼乘夜琥珀色的清澈的眸子。
“我反悔的原因,是因为我对你很感兴趣。”贺楼乘夜道,“我也知道你是绝对不会选择第一条路的,两个原因,都与它有关系吧?”
他从怀里摸出一物,借着月光,慕苏一眼就认出,那是碧金髓的锦囊!他瞳孔猛地收缩,伸手去夺,却被贺楼乘夜躲过,手腕反而被后者握住,两人的距离一下子变得非常近。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看它的模样,都像是在看情人。”
慕苏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他挣扎着想要把手从贺楼乘夜手中挣扎出来,但是贺楼乘夜握得很紧,他身体虚弱跟本无法挣脱。
“你不是忠于大夏,你是爱谢言。”贺楼乘夜一字一句道。
“够了!!!”慕苏另外一只手握成拳头狠狠砸在贺楼乘夜面庞上,虽然力道不大,但还是把他的脸打偏过去,慕苏趁机挣脱他,伸手又要去抢碧金髓,却被贺楼乘夜一下子按倒在地上,贺楼乘夜宽大的手直接掐在他纤弱的脖颈上。
贺楼乘夜觉得身下这个人的脖子非常柔软纤细,仿佛是海鸟,又像是鹤一样,柔软滑腻的触感在指腹下蔓延,他只需要微微使劲,便可以扭断它。
他注视着贺楼乘夜琥珀色的眸子,愤怒、羞愧与不甘在他面庞上展现无疑。
贺楼乘夜看着他道:“既然慕大人自己不想选,那么孤来替你选。若是大人想要回这碧金髓,就必须留在阆玥,断绝与大夏的所有联系。孤不会用你与夏帝作政治j_iao换,但你也别想动什么歪念……若是有朝一r.ì阆玥覆灭,你便可以回大夏去。”
慕苏直视着他,怒道:“你这是要俘虏我?”
贺楼乘夜淡淡道:“是软禁。”
“这样于阆玥有何益处?!”
“暂时还不知。”贺楼乘夜淡淡道:“可能我只是不想让你死而已。”
慕苏咬着下唇,看着贺楼乘夜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的眸子,他觉得有些眩晕。他眼前的贺楼乘夜和谢言的脸突然缓缓地重叠,这两张毫不相同的脸重合,居然让慕苏一瞬间险些流泪。就是这一瞬间红了的眼眶,让贺楼乘夜猛地一愣神,掐在慕苏脖子上的手也松了七分。
慕苏猛地使劲推开贺楼乘夜,背对他淡淡道:“殿下请回吧。”
贺楼乘夜的眸子明灭了片刻,走到了石门面前,深吸了一口气道:“明r.ì公堂,我会宣布你的死讯,然后放岳长风与其他人回大夏。至于你,从明r.ì开始会住在天月城。”
慕苏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知道贺楼乘夜是在最后给予自己怀柔之法。既然他放岳长风回去已是仁至义尽,那么他就应当知趣,断绝与大夏的来往,成为一个死人。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暖意,他一惊,回头看去,发现贺楼乘夜褪下他的大氅披在了自己身上,还带着这个男人身上淡淡的檀香。
“明r.ì清晨自有人来接你,好生休息。”
慕苏听着自己身后的石门缓缓关闭,暗暗捉紧了自己的衣角,手在陌生的纹路上磨搽着,突然觉得余光里的月色像极了回忆里,母亲总爱穿的那件素纱玉兰青蝉软袍。
直到第二r.ì清晨,慕苏都没有睡。他端坐在牢房的一侧,直至天光渐明,有几位小厮和侍卫奉命前来带他出狱。慕苏看着那扇一天一夜都只开了三次的厚重石门,非常清楚,若是自己迈出这道门槛,便再无回头之路。
他深吸了一口气,最终仍是迈了过去。即便是深秋,强光亦让他有些许不适,他略微伸手挡了挡眼前。
只不过一r.ì不见,整个阆玥王宫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路过自己曾住过的宫殿,却发现那里焦黑一片,原本的石材已是一片漆黑,隐隐还散发着焦糊味。
他猛地心里一凉,若不是贺楼乘夜,自己便会成为这一摊焦黑。耶律广汗此举并非贺楼乘夜的安排,他怪不得贺楼乘夜,反倒要感谢她。只是他始终不明白,为何贺楼乘夜不杀他。他活着对于贺楼乘夜而言,是这局棋中的哪一步呢?
天色尚早,他本以为贺楼乘夜要将自己送到另外一处偏殿,却不想一行人却引他走向了阆玥王室正殿。贺楼乘夜在此面见阆玥的各位亲王与大臣,商谈国要。他瞬间明白过来,贺楼乘夜此举便是向天下宣布:慕苏此人,绝无生路。他要自己在众人面前做出抉择,是一同死,或是一同生。
贺楼乘夜给你三条路,你便必须要选。
阆玥皇宫的正殿从外看来甚是大气而粗犷,但细节处的雕栏画栋、冷月猛兽,仿佛在暗处蠢蠢欲动。他抬头从数十阶青石阶上向上望去,望向那沉重而单薄的木门和猛兽血口一般漆黑的洞口。他知道贺楼乘夜在那儿,或是说,那便是贺楼乘夜的口。
从倒数第三层的台阶开始,就有提刀背弓的侍卫怒目站立,他们看着缓步上阶的慕苏,眸中的光仿若食人的豺狼。大殿正中铺着不知是什么兽类的毛毯,慕苏没有心情去仔细看。他在思考,思考还有什么转机,自己还应当如何与贺楼乘夜过垂死挣扎的一招。
贺楼乘夜坐在最里面的一阶高台的大椅上,椅上铺着厚厚的豹毛与麋鹿皮,椅把却雕着j.īng_致的雪梅。贺楼乘夜依靠在椅背上,手指上的翠玉扳指与梅花缓缓地磨砂着。他琥珀色的眸子深不见底,深深地映出了慕苏苍白的毫无血色的面颊,饶有兴趣地闪出一丝光芒。
慕苏走到了大殿中,侍卫站在他身边,用不标准的夏语厉声道:“见王,跪下。”
慕苏没有动。
他此时才发觉,自己身边不远处跪着一个矮小的,仍在颤抖的身影。他仔细辨认了许久,他才惊诧地发现,那是吕魏。
贺楼乘夜还没有杀吕魏。
他在等自己,他要当着自己的面杀了吕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