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狼似乎明白慕苏为何愤怒,也并不想攻击慕苏。它侧过头,低吼了一声,身后的灰狼应声将那竹筐放在了雪地里。
白狼看向慕苏,眼中隐隐流露着情绪,他又转头看向屋内,那里躺着上期不接下气的小鬼。
白狼将框向慕苏顶了顶,仿佛在向慕苏示意着什么,随后又用那双宛如绿宝石的双眼看了看他,转身走入了黑暗里。
两匹狼又如同散开的墨水,瞬间便散尽了黑夜里。这一次连四个绿色的光点都熄灭了。
慕苏仍旧执剑站在原地,却感觉自己从未如此无力过。直到白狼离开,他都始终不敢相信这两只狼和一个竹筐的到来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的双手颤抖,发不出一丝声音,最终跌跌撞撞走到了竹筐边,发现里面除了野兔,野菜野果,甚至还有一株带着雪泥的老参。
这些都是白茗答应了自己,答应了小鬼要带来的。
只是白茗去了什么地方,若是他真的葬身狼腹,为何白狼要将他的东西送还给自己?若不是遇见了狼群,此时的白茗又倒在什么地方。
慕苏猛地看见竹筐边上沾着的已经干涸的黑红色血迹,甚是还挂着几缕灰白色的衣服碎片。不知是野兔的血液还是别的什么,只是这衣服碎片的颜色和白茗走时穿的,好生相似。
慕苏轻轻磨挲着竹制的筐,一遍一遍,大拇指内侧都被磨得红了起来。而他也终于忍不住附身在雪地里,痛哭出声。
此时第一缕晨曦从地平线上升起,轻轻触碰着这片雪原。慕苏的身体却跪倒在屋子的y-in影里,像是一辈子也走不出去。
接近午时的时候,朱砂和叶郎中赶到了。
朱砂远远地看着慕苏昏倒在雪地里,手里还抱着一只倒在雪地里的竹筐,面色青紫,彷如死人。朱砂几乎是尖叫着冲了上来。慕苏的手脚与身体已经冰冷,若不是在白天,或是再晚些时r.ì,他可能已经冻死在雪地里了。
朱砂与叶郎中扶着他轻的如同无物一般的身体,一步一步向着屋子里走去。女孩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屋子里也是寒冷不已,好在小鬼的病情在慕苏和白茗的j.īng_心照料下没有恶化,还有的救。叶郎中也没有分毫拖沓,连忙着手给小鬼诊治。两人本来可以更快地到达,只是为了救小鬼,带了许多药材与器具甚至还有一些食物,这才使得赶路的速度慢了下来。
朱砂惊惶不安地坐在床边,这边那边地跑着。慕苏和小鬼如今都病倒在床,可她却四处都寻不到白茗的踪影。朱砂气的跳脚,但看着那沾血的竹筐却又不知发生了什么,心里亦是忐忑不安。
她趁着机会给贺楼乘越回了口信,看着自己手边的青雀扑闪着翅膀消失在空中,又看着地面上的积雪与远处早已结冻的无名湖。
不过一两年,未名湖两边就多了好几座坟冢,埋葬着饱含故事的人们。朱砂是聪明的人,她蹙起眉头看向远处的湖面,心里再清楚不过。
这里的坟冢,只会越来越多。都将会是他们,或者他们的朋友。
慕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r.ì后,小鬼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中途清醒了一次。朱砂没敢告诉他在他生病的期间都发生了什么,只是安抚他继续睡了下去。慕苏从床上坐起来,看着面前双眼通红却仍旧在笑的朱砂,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朱砂去漫山遍野都寻过了,没有尸体也没有活人,甚至连残骨都没有。也不知是被埋葬在这漫天大雪之中了或是羽化登仙而去了。
总之,白茗消失了。
慕苏向来不信神佛,但他不愿说出白茗死了。
就像慕荣一样,只要他未能见尸体,那便不是永别。
朱砂坐在慕苏床边,等叶郎中为他诊了脉后,叹了口气道:“先生,不如我传信给阿卢,让他向少主请求放您离开这儿?”
慕苏捻着被角努力扯出笑容道:“我能去哪儿?你知道天月城也不是安然享乐的时候,前线更是短衣少食。这个冬天是阆玥最难熬的r.ì子,我又能去哪儿?”
朱砂语塞,她垂头道:“可阿卢让我……带小鬼去天月城,若是有机会,送他去大夏。”
慕苏笑道:“自然这样最为妥当,我也是这样想的。等小鬼身子好了你们就带他去天月城吧。”
朱砂沉吟了许久,这才抬起头道:“那等我将小鬼送去了,将叶郎中送回前线,我就……”
“朱砂。”慕苏打断了她,轻声道:“你要待在前线。 ”
朱砂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惊诧,她惊道:“我去前线?那先生你岂不是一个人在这儿!?”
慕苏的眸子闪烁了片刻,苍白而虚弱的面色露出几分怅然道:“我也不是三岁小童了,不过是待在北原而已,无妨。”
朱砂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眼圈一下子又红了。
她猛地趴在慕苏床边,开始啜泣。
慕苏知道她在难过些什么。
自从那r.ì他在朝堂之上答应谢言出使,生离死别便不再鲜见。
他曾经以为白茗的失踪是神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C_ào。而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这种痛苦跟本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致命。只是不知道沙场上有没有一个老兵一面喝酒,一面思念着自己的儿子。或是父子二人早就酒泉下相遇,在孟婆前抱头痛哭。
“前线的战事,如何了?”慕苏问。
朱砂抽泣着坐起身,却低着头不愿让慕苏看见,一面胡乱地擦着,一面断断续续道:“少主已经尽力了,可还是丢了外线的两座城池,如今大夏军队直逼达雅。如今大夏那边的粮C_ào也被少主断掉了,或许能够暂时相持一段时间,到来年开ch.un。”
慕苏垂下眼,叹了口气道:“辛苦你们了。”
朱砂摇摇头,道:“我也就负责一些传讯与特殊任务还有后勤。阿卢根本不许我上战场。他和少主才是最辛苦的……每次浑身都是血回来,阿卢回来还可以一头栽倒。少主却还要收拾收拾,准备下一步的安排。”朱砂顿了顿道:“最开始我还以为那些都是大夏人的血,后来我发现那居然还有他们自己的。”
慕苏的手悄无声息地颤了颤。他轻声问道:“贺楼乘夜几夜没休息了?”
朱砂揉了揉眼睛,哽咽道:“我回来时正是大战落幕的时候,那时候少主已经足足五r.ì没有合眼了。”
慕苏闭上眼,将视线投注到其他方向去,静默了许久。
屋子里只有炭火的噼啪声与朱砂轻轻的啜泣声,安静地彷如世外桃源。
“朱砂。”慕苏轻轻唤道。
朱砂应了一声。
“照顾好他们,叫他们,照顾好自己。”
小鬼醒来之后又养了足有半个月,此时已经是深冬,他犹豫再三,终于在慕苏的劝解下同意随朱砂离开。
朱砂三人在第二r.ì清晨动身向南而去。
慕苏站在屋子门口,浅笑着看着他们三人消失在雪原的尽头。
于是这天地之间,便只剩下了他一人。伴随着深冬的枯松与积雪,还有无名湖面上吹来的刺骨的寒风。一切都好像是一场大梦一般,梦醒时分他依旧孤身一人,抬头看去,仿佛还能看见那一r.ì在天月城狱中所见的寒月。
嘉和九年的新年前夕,慕苏夜半听到了门外的落马声与脚步声。他有些疑惑,却在打开门的下一秒看见了一张笑盈盈的脸庞。小麦色的皮肤,大眼睛水汪汪地仿佛山泉般清澈,虎牙露在薄唇外,憨态可掬。黑发披散在肩膀上,顿时让整张圆圆的脸都柔和了三分。
贺楼乘越笑道:“颜鸾!是我!”
慕苏看着他隐隐消瘦的脸颊与不太正常的脸色,一面问道:“你怎么来了?”一面替贺楼乘越脱下外袍,带他进屋。
“前线不打架了,就没我什么事了!哥哥担心你,自己又暂时走不开,我就说我先回来陪你!”
贺楼乘越笑着坐到床边,偏头看着慕苏道:“呀,颜鸾你瘦了!”
慕苏好笑地看着这个经历了沙场生死却好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的孩子,道:“你不也瘦了?”
贺楼乘越揪了揪自己的脸颊,道:“之前哥哥老嫌我胖,所以我才瘦下来的。你不一样,你已经很瘦了,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健康。”
慕苏无奈地叹了口气,复而问他:“前线既然没了战事。你哥哥可曾休息了?”
贺楼乘越点点头道:“但是他还是睡的少。尤其是那r.ì朱砂回去了,我们思量了片刻还是把你的事情跟哥哥说了。那晚他本来没事儿,却还是亮了一夜的灯。”
慕苏心头微微一酸道:“你们不该告诉他的。我在这儿很好,也不是手无缚j-i之力。平r.ì里砍柴担水,抓些野兔采些野菜也不在话下。”
贺楼乘越嘟嘟嘴,复而听见慕苏说起抓野兔,眼睛一亮道:“颜鸾你居然会抓野兔?!”
慕苏叉手站在他面前,递给他一碗热汤道:“怎么,很稀奇吗?”
贺楼乘越嘻嘻一笑,道:“我只是没想到夏人也能打猎。你们不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嘛?”
慕苏坐在贺楼乘越身边,叹了口气道:“时过境迁。这些东西学起来还是很快的。”
“也对。”贺楼乘越轻声道:“毕竟颜鸾你很聪明。”
慕苏笑着看着他,不语。
贺楼乘越又喝了一口汤,复而笑道:“我以前还喜欢冬r.ì来这儿抓野马和雪貂。如今野马少了些,但是雪貂还是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