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不管龙宿,他不来正好。佛剑,我有一笔账要好好跟你单独算算。”剑子望着佛剑不解的神情,笑得五分温和,七分险恶,十分的欲盖弥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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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宿。”
楚君仪又叫了一遍,龙宿才回过神来:“唤吾何事?”
狭道旁枫叶红似野火,映衬得楚君仪白皙的脸庞分外明媚。她细细的柳眉很好看地蹙起一个弧度,指指旁边的默言歆,“不是我叫你,是言歆找你,他站好久了。”
对默言歆说了声抱歉,后者摇摇头表示没关系,把一沓信件递了过来。楚君仪看龙宿随手翻阅分拣,将堆积的来信按重要程度分成三堆,把不需自己回信的又交还默言歆带给仙凤,等人走远,才问:“出了什么事?”
龙宿一笑:“没,汝多虑了。”
他容色如常不见半分异样,却有几分疲惫,楚君仪欲言又止,心中一叹。龙宿在烦恼什么,她大概也知道,之前见西楼那边家庭主治医生一早离开,她就有预感。结果一问,沙罗半夜心脏病发,把一家人吓得不轻,直到凌晨情况才稳定。龙宿向来疼爱小外甥女,看他金瞳周围的血丝,或许守了后者一整夜。
我命由天不由人,眼睁睁看着关心的人受苦而无能援手,世事总叫人痛感一己之限,难怪龙宿不愿多说。
她不言语了,龙宿倒有些内疚,立刻岔开:“说来,听说汝上周去国外参加学会,结识了一位适龄才俊,此后不能或忘,电话一日不缺,如胶似漆。君仪打算何时为吾引见一二?”
楚君仪脸一红:“学得满腹经纶,都用来给闲言碎语粉饰了,只是见过一面打过两次电话而已,连朋友都算不上。”
看见青梅竹马的好友一脸羞红,绯色与红叶相映成趣,龙宿有心打趣几句,却被人正好打断——“师兄师姐,好久不见。”两人同时扭头,看见师弟曲怀殇站在几步远处,西装革履,皮鞋锃亮,甚至连头发都梳理得整整齐齐。
楚君仪还了个招呼,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他好几遍:“小曲,你这一身真是…真是……”真是了好一会儿,她也一时找不出词来形容,只好来了一句:“……真是何苦来。”
龙宿毫不客气地大笑出声:“不用说,看这身打扮,便知今日汝是要去见太史侯。”
曲怀殇一脸的惨烈:“知我者莫过师兄,今天是我老丈人的生日,灵犀定了桌祝寿酒,让我要提前来接他去酒店。正好遇见你们,不如一起……”
龙宿立刻回绝:“免了。若吾去,只怕太史老师寿面吃不成,反倒惹一肚子气。”
楚君仪也想摇头,却见曲怀殇满脸期盼,她和月灵犀情同姐妹,拒绝的话终于说不出来。后者总算松了口气:“太好了,有君仪在,我老丈人应该会少给点难看。”
龙宿笑得连连摇头:“汝当年敢拉着灵犀私奔,便该想到今日之报应。”
曲怀殇苦笑:“我如果不跟灵犀私奔,她早就是饶家的媳妇,哪轮得到做我儿子的妈。罢了罢了,总算太史老师肯原谅灵犀。能让父女俩重聚天伦,我这小鞋穿穿也无妨,谁叫女婿和老丈人是天生的冤家。”他一本正经地又道:“再说了,疾风知劲Cao。如今我能有这么一位知书达礼、情投意合的贤妻,论到头,还得多谢岳父大人。”
前头还算正经,“疾风知劲Cao”一出口,两人顷刻绝倒。楚君仪差点笑岔了气,扶着腰连连摆手:“不行了,我恐怕一时半会儿没法和太史老师说话了。你先去书院请他罢,我……我得冷静一下。”
曲怀殇笑嘻嘻地朝两人摆摆手,重新作出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朝太史侯任教的课室走去。龙宿又是笑又是叹:“看曲师弟这十八般武艺齐出,唱念做打俱全的阵势,太史家女婿,真真非书院六艺第一才子不能为也。” 曲怀殇和月灵犀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太史侯做人重诺,曾和饶家定下口头亲事,便死也不肯让月灵犀和曲怀殇交往。后来有情人在朋友们的帮助下私奔至国外结婚,太史侯差点气得要登报断绝关系。这桩事在疏楼书院大大的有名,有些资历的人都晓得,双方五年不通音讯,最后还是靠疏楼同直居中调和,父女俩这才言归于好。
楚君仪才停住,又被他逗笑了,笑了几声,又有些感慨:“当年谁不夸灵犀是模范女儿,谁会想到她竟有私奔的勇气?世事反复总有一步选择,若无那时的坚持,便无现在的欢喜。”
听她这样说,龙宿多少有些诧异:当初月灵犀向身边朋友征求意见时,楚君仪是唯一坚决反对者。“君仪知礼”,疏楼同直对这名女弟子寥寥几字的评价可见其因——深谙儒家“礼”之精髓,言行无不以此自省的楚君仪,对于月灵犀抛下老父出奔、不告而嫁的行为并不赞同。站在好姐妹的立场上,却也不希望朋友嫁给不想厮守终身的人,最后只好保持沉默了事。月灵犀离开后,楚君仪常常去看望太史侯,代替朋友尽孝。曲怀殇也知道这些,看在她的面子上,想必太史侯待会儿多少会给女婿留些余地。
向不掩饰好奇的朋友展颜一笑,楚君仪解释:“许是年岁渐长,我开始相信,有些事是无分‘对’与‘错’的。只需合乎天理,顺乎人情,发自内心,何必只求是非对错,却曲折自己与他人之心。”
“哎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好友,汝此话一出,很快便至‘从心所欲不踰矩’之大成境界,吾只能瞠乎其后,自承驽钝了。”
楚君仪睨他一眼:“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当然是夸奖汝,一片赤诚,十足真金。”
柳眉深蹙,楚君仪不吃这套:“……你今日说话语气不同往常,外表花团锦簇,内里祸心暗藏。”
“呃……”龙宿心叫厉害,最近同某人成日斗嘴,一个不小心就被抓个正着。但顺着话头的夸奖,哪里能称得上是“暗藏祸心”了?就算是有“祸心”,明言即为不美,双方知而不言,意会往来才是趣味嘛。龙宿心中一感叹,就有些神思不属地想起剑子,想着他接到佛剑了没有,怎么看待自己的失约,是不是又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