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和佛剑找到他的,那帮小混混也很年轻,头染的乱七八糟,看见刺了人,吓得全跑了。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没什么事,地上只有一点点血,很少的一点点血,就像切菜伤到手。救护车来之前寻还能说话,他说已经记住了那几个小子的名字,要我回头去报警,不能让他们继续祸害同学……”
剑子停住了,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望着远去的救护车时心里的恐惧。没有出租车敢载身上染血的两人,他们只好一路跑着跟过去。他从来没有跑得那么快过,直到慕少艾从医院冲出来一把拉住他,跟他说——
“脾脏破裂大出血,在救护车上就陷入昏迷,还没进急症室已经死了。”
“并不是我在拒绝承认事实,我看过他的遗体,参加了他的葬礼,看着他被火化,我清楚在各种定义上他已经被宣布死亡了。但是……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只要我还活着,还回忆着,还记得,他就没有变成一张照片、一块墓碑、一个淡去的名字。每一年给沙罗准备礼物的时候,我就感觉他还活着,感觉这是一份同时给两个人的礼物。因为,小寻生命的某一部分在沙罗身上延续着。”
龙宿摸了摸他的脸,动作很轻,像是在确认他没有在哭泣似的:“汝放不下,就是有牵挂,有牵挂,因为未想通。汝在想不通什么?”
好半天剑子才叹息般低呓:“也许,始终想不通,为什么他的死无法归咎于任何一个人吧。”
想不通,于是在现场反复徘徊,对着那一滩小小血迹苦苦追问。
想不通,所以耿耿于怀,所以不能放开,所以始终不停苛责,好像做错的是自己。
得到和失去,从来不像成功学书里宣扬的由人一手掌握。认为不犯错误,就能踏上毫无疑问的幸福人生;认为漫长的故事里,可以改变抉择来随意逆转结果——看过太多荒谬的世事,就会慢慢失去自信。太多的人,就在反复疑问和犹豫中,慢慢消磨了光y-in。
“那汝现在想通否?”
“没有。”回答的干脆利落,“想不通就不去想了。尽人事就知天命的圣人境界离我太远,我现在只好——尽人事,不认命而已。”
手上一滞,龙宿怎么也想不到剑子会这么说,但这死不悔改的态度又实在天经地义的“剑子仙迹”。想骂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半天,还是没舍得。“一起去看沙罗吧。”龙宿最后说。
“……好吧,不过不要让沙罗看见我,不然我可不知道怎么给她变一个‘大哥哥’出来。”
听着剑子变得轻快的声音,龙宿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沙罗最喜欢的童话,是王尔德《快乐王子》。她说,她就是那个受到美好馈赠的生病的小孩。但是每个人都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尾:失去美丽外表的快乐王子被融化了,只留下一颗破裂的铅心,和深爱他的燕子一起被丢在垃圾堆里。
龙宿一直奇怪,为什么沙罗会喜欢一个故事,这个故事的结局太悲伤太多眼泪,太不适合充满了幻想的十岁小孩。现在他懂了,也许……那个敏感又温柔的小女孩已经在心里隐隐地知道,最喜欢的大哥哥再也不会来了,就像童话里的快乐王子,贡献一切之后就从世界上永远地消失了,甚至不能听见一句由衷的谢谢。
那么,沙罗也相信快乐王子和燕子会在上帝的花园里得到永生吗?
龙宿不知道答案,也不想知道答案。他只是淡淡地想,这件事,不要让剑子知道。
周一是正好是沙罗可以去学校的日子,龙宿提前跟剑子打过招呼,吃过午饭两人一起翘了班。沙罗的学校所在地十分偏僻,开车从公司也要走半多小时。学校名字剑子倒如雷贯耳,据说是本市最好的全住校制私立学校,虽然花费不菲,每年还是有无数家长挤破头也想把孩子送进来。
“这样的学校管理应该更严吧,沙罗常常生病缺勤不会有问题吗?”从龙宿那里知道了不少沙罗的情况,目前健康暂时不必担忧,可小孩子没有同龄伙伴,总是寂寞。
“无妨,吾一位好友与这家学校交情不浅。”实际上,楚君仪的父亲正是学校最大的出资人,楚君仪本人也每周会过来教授古琴,有这些关系在,沙罗可以说是标准的走后门入学生。
剑子扭头看他嘴角含笑,一副今天大爷心情好的样子就觉得怪:“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没啊。”金眸浅拂过剑子变化的表情,满腹黑水的恋人偶尔不加掩饰的好奇一下,竟然也很可爱。凑过去写满怀疑的脸颊上蜻蜓点水地一吻,剑子惊得一把扶住方向盘:“我还没上保险,龙宿你要玩速度与激情千万麦拖无辜路人下水。”
前方无人一条直道,有的是余地让龙宿从容回身,问:“路人是谁?”
又问,“谁人无辜?”
最后笑眯眯地一扬眉,“速度与激情?嗯?”
剑子假装没有听见,扭头专心地看窗外,顺便考虑回程时候为了“人身安全”是不是干脆坐公车算了……
这学校占地面积不小,两排绿化带植物隔着护栏,远远地能看见好几个篮球场和更远一点的足球场,有一班学生正在球场边练习着排球的发球。为了学生的独立,上课期间不允许家长探视,龙宿只好继续曲线救国——车在大门口不远处才停好,就已经见到楚君仪微笑站在前方。
“龙宿,你迟到了。”
作为开场的欢迎词,未免也太犀利了点,龙宿表现得十分好脾气:“市内堵车,累你久候了。”
楚君仪倒是吃了一惊,平常遇上这样被动犯错的情况,龙宿向来是轻描淡写带过,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体贴。目光转向剑子,后者朝她微微一笑,“楚小姐好,我是龙宿的朋友,剑子仙迹。”
昨天电话里,龙宿只说一个朋友碰巧也资助过沙罗,想来看看她的情况。楚君仪没想到会见到这样一个人:说长相算不得漂亮俊美,但动静间挥洒从容的气度,有若奇峰独秀,瞬间压倒了一切观感。剑子笑起来,眼中的墨色也为之舒展,叫人立刻能意识到,这是一个很爱笑,而且笑得很真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