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擎森手上一顿,握着他的脚腕抬头看他。
“我说我没有怪你、会尊重你的选择,全都是假的……你想听实话吗?”
“嗯。”陆擎森又低头去给他套袜子。
“我恨你们俩,为什么还在纠缠不清。我根本就不想让你去……你有什么选择的权利?你没得选!什么叫‘还给他’……你是我的东西我他妈为什么要给?!
“我只不过是装作大度的样子、讲些好听的场面话!想让你觉得容印之这个人不自私、不善妒、也不小心眼,想让你觉得跟我在一起没有负担,想让你觉得我比那个要死要活的小字更懂事!你听不出来吗?!
“你真的是个情商低的混蛋!蠢货!弱智!
“什么叫‘没有你会死’?”容印之一阵笑。
“所以容先生,即使这样你还是喜欢他,哪怕有人会因为你而结束一条活生生的命?”小字说,他离开我就立刻去死。
容印之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回答。
“第一次正式见面,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解。”他用近乎仁慈一般的口吻说道,“你觉得,我会在乎你的死活吗?”
他也记得小字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精神病人。
“你叫他去死好了——!!!”
喊叫几乎用尽了他的力气,容印之声嘶力竭,喘个不停,却很亢奋。
“陆!我不怕告诉你,我只不过怕他死了会让你后悔,会让你后半辈子都记得他!我最希望他悄无声息地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死掉!
“他死了我会很开心!没有人来妨碍我、没有人惦记你,我开心得不得了!”
陆擎森垂着头,容印之看不到他的表情。
“陆,连你也是……”
“我根本就不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事……说真的我宁肯你出事!宁肯看见你的尸体也不想看见你跟他好!
“我宁肯在你忌日的时候为你哭得要死,也不要你们在一起开心!
“……你死了,我也就不用担心你会不会跟别人在一起了。”
陆擎森帮他穿好了袜子,把他双脚拢在怀里搓热,向他望过去。
“我每一天都在咒你!不分白天黑夜的诅咒你!”
容印之迎着他的目光,发着狠说道。
男人站起来慢慢抱住了他,抚着他颤抖的脊背,像叹息一般说道:“这很好,印之。”
“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情话。”
容印之贴着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可是自己的真心话,那些含着毒素的真心话,却是一点不剩地全都倒出去了。
“陆……你是在考验我吗?”
“没有,印之,绝没有。”
陆擎森重新蹲下来,跪在地上平视容印之的面容。
额发垂下来挡住了半边脸,陆擎森帮他拂开,用手掌包裹住他明显瘦削的脸颊。脸孔因为生病而发烫,染上不正常的红晕,在他手心里不断发抖。
容印之甚至没有哭,瞪着一双泛红的眼睛,写满哀求地看着他。
“你不能考验我……我经不起考验,你明知道我跟一般人不一样,我很没用……我没有那么坚强……!”
哪里是不坚强,他明明是比一般人更软弱。
“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会疯掉的……”
他不断地重复这句话,整个人抖得筛糠一样,任凭陆擎森如何用力的拥抱都不能停止他身体的震颤。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印之对不起。”陆擎森一遍遍道歉,亲吻他的颈项和脸颊,“是我冲动了,跟他起了冲突,他报了警。”
容印之侧过脸来看他。
“……昨天刚出来。”
怪不得胡子那么长了。容印之想要挣起来仔细看看他,被陆擎森按在肩膀上:“别看。”
“你……打他了?”
陆擎森犹豫了一下:“算吧。”
“骗人……他找过我,他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
以陆擎森这个身材,要打小字简直是一个拳头就放倒了。可容印之还是伸手抓住了他的外套,接受了这个答案。
“他不会再找你,也不会找我了。”
“为什么不通知我……?”
“手机被没收了。”
容印之把脸埋在他颈项间,手臂用最大力气搂紧了厚实的脊背。
“陆……你知道这么多天我是怎么过的吗……你太混蛋了!”
这是一个原谅的信号。
容印之从一开始就知道,就算陆擎森说他被外星人抓走了这种理由自己都会相信——只要他回来,再离谱的理由都是最合理的。
他终于哭了出来,因为有了能够安慰自己的对象才终于敢哭出来的那样委屈。
一边哭一边骂陆擎森是“混蛋”,就像以前每一次他对自己做混蛋事时那样,包含着无限容忍和小小的抱怨,可是又心怀欢喜。
容印之从床边滑落,跟陆擎森一起跌坐在地上。哭泣从压抑到放纵,又渐渐转为无声,他太疲劳了,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跟我炫耀,他竟然敢炫耀……你怎么能对他更好呢?”
“不会了。”
“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嗯,没有了。”
“不能背着我接电话……”
“好。”
容印之的要求和抱怨一个接一个,哪怕嗓子已经哑到快要失声的地步还是不肯停,好像不如此就不足以化解这么多天的怨恨,不如此就不能通过陆擎森的承诺马上把小字比下去。
直到他连话都说不出来,脸枕在陆擎森肩膀上发出粗重的鼻音。紧绷的弦断掉,病痛似乎都加剧了。
“饿不饿?”陆擎森问。
“……饿。”
“我去热一热,吃完了去门诊。”
餐盒里是一份山药排骨粥,放了这么久早就凉了。
容印之点点头,陆擎森把他抱到床上去,刚要起身去厨房被他抓住了手臂,仔细地端详:“在里面有没有受伤?”
一想到是在拘留所里过了十天,容印之的愧疚如排山倒海一般,看过所有的关于监狱的电影在他脑子过了一遍,简直要因为那些恶念把自己恨到骨子里去了。
陆擎森摇摇头,微微一笑,“又不是看守所,没事的。”
他拎了餐盒去厨房,容印之怕他跑了似的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看着,问道:“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去了上次那个酒吧。”
风景送容印之回了两次家,知道这里的地址。他很谨慎地不肯讲,觉得陆擎森是不是把他给怎么样了,一定要等到下午,说红印应该会来。左等右等,最美说了一句:他都喝成那个死样子,说不定又病又吐死在家了!
说得风景就紧张上了,想着容印之最近的样子也是不太乐观,不敢冒这个险。
“得谢谢风景……”一旦情绪安定,容印之所有的理智都回来了。他从上那个论坛以来其实一直都在被风景关照着,可是他从来都只看到自己,看不到旁人。
他一直都是一个自私的人。
没有陆擎森之前,他依靠每一个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人,可陆擎森出现以后,无论学长、傅婉玲、温柔的风景,他就把他们全都抛诸脑后了,像棵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陆擎森不放。
他跟小字,说到底,并没有什么区别啊。
粥热得很快,陆擎森拿碗盛出一半来用勺子搅拌散热。他的手机响,容印之立刻抬头直勾勾地看着,警惕又凶悍,像一只被入侵了领地的狮子,把刚才的一点点反省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陆擎森把手机推到他面前,容印之看到上面显示的名字是老赵。按下接听键,开了免提,老赵那不比陈自明差的大嗓门传出来:“找着人没有?!”
“找着了。”陆擎森看了容印之一眼,容印之低头喝粥。
“找着就好!你赶紧地,明天还是后天,洗个澡、吃个锅子,这晦气也不能留到过年啊!火盆也跨一跨!”
陆擎森笑了下,“知道了,你赶紧陪嫂子吧,怪折腾你的。”
“折腾我?!”老赵似乎来了气,“都快让你吓死了!这要不是连长他战友有点关系,你这能搞个行政拘留就拉倒?往大了说你这就是杀人未遂,够判你多少年的了?!”
容印之放下了手里的勺子。
“我说你平时蔫了吧唧不言不语的,脾气上来咋这么冲动呢?他不听人说话,那咱也不能犯法啊!万一真掐死了咋办,你不是真起了杀心了?”
“哪能呢,”陆擎森拿起手机,“先不说了,印之病得很厉害,我要送他去医院。”结束通话,他避开容印之的目光,拿过碗站起来,“再盛一点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