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悦宾楼,玄王几人穿行在热闹的夜市中,感受着莲姬城市井的节r.ì气氛,往揽月楼方向缓行。
时不时有小童呼朋引伴地从他们身边欢笑而过,手里捧着一盏莲花灯,嘴里还笑吟吟地哼唱着童谣:“摇摇船,摇到外婆家,外婆叫我吃碗茶。茶呀茶,茶在山上开茶花。水呀水,水在湖里结莲花。”
他们雀跃地凑到湖边,加入放莲花灯的行列中。揽月楼就在不远处,明亮的灯光映照在湖面上,将黑漆的湖水渲染得瑰奇。湖面上一盏盏燃着火烛的莲灯随波逐流,星星点点,好似银河一般,美不胜收。
眨眼的功夫光秀已从路边的地摊上买了三盏莲花灯回来,分发到玄王和夜羽手上。能与玄王一同放灯,让他满是期待。
玄王有些啼笑皆非。夜羽与他相视,以眼神询问是否要婉拒光秀,他微微摇了摇头,然后与光秀一齐走到湖边。旁边还有几对热恋中的情侣,他们许下或是幼稚或是深情的愿望,将手中的莲灯推入湖面。三三两两的莲灯随波远去。
玄王也随着光秀蹲下,见他双手合十,也不知在许什么愿望。
他从不信光凭放一盏莲灯便能让事事顺遂。人族的生命就因太过短暂才会抱有如此之多的美好念想。
玄王笑着摇头。
然而看光秀双眼紧闭,许的认真,玄王也开始认真审视起手中的莲灯。
一个美好的念想么……
莲姬城的住民,将这一盏莲灯又称为希望之灯。
(希望么……)
看光秀还在静静祈祷着,也不知他此刻在心中许下的是什么愿望?
是希望能早r.ì和族人团聚?
是希望能无忧无虑、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还是希望带给他苦难的人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或者以上皆有?
看着光秀恬静的面容,玄王在心中默念了一句话,然后将掌中的莲灯放入湖水中,让它随水漂走。
——希望光秀许下的愿望得以实现。
愿这美好的念想,不要随风飘散。
趁着玄王和光秀的注意力在放莲灯上,夜羽捧着莲灯稍稍远离了他们一些,蹲下来,将灯放在地上,重重叹了口气。
光秀这个笨蛋。乞巧节的莲灯都是成双成对放的,把这盏莲灯给他是想怎样啦?
“笨蛋……你的‘温柔’没有用对地方啊……”
光秀应该是想和玄王大人一起放莲灯的,本来乞巧节的莲灯意义就在此。之所以买了三盏回来,是不想让夜羽觉得被排挤在外吧。
“这种时候给我排挤出去啊!”
现在这种局面反倒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个人放灯算怎么回事啊……而且身为四灵将,他也不想做这种秀里秀气的事。
虽然对不起光秀,但姑且把这个东西扔在这里好了。
他索然摇头。站起来的一瞬间,目光这么不经意地一瞥,视野前方,揽月楼上那抹倩影,从这个角度是一览无遗。
(啊!那女人果然在啊……)
该不会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在看着自己吧?!
这样想着的夜羽,马上别扭地将目光移开,假装没看见她。
揽月楼上,赵清婉正倚着窗,心事重重地看向夜羽所在的方向。她眸色闪闪,竟没了傍晚时分的活泼,看向夜羽的眸中透着几分忧虑。在这绚丽灯光下,却更显楚楚可人。这时身后有人叫她,她哀怨地扫了一眼夜羽的背影后,离开了窗户。
光秀已许好心愿,将莲花灯缓缓推入湖中,与玄王的那盏莲灯一同汇入星光点点的队伍中。见夜羽从稍远的距离走了回来,忙问:“咦,夜羽大哥,你去那边干什么啊?”
“啊?哦哦……没什么,随意走走看看。你已经完事了么?许的什么愿望?”
光秀的脸倏然红了,偷偷瞟了一眼玄王,难为情道:“许、许的愿望要是说出来就不灵了!”
“哦,是么?”夜羽挑眉。明明旁边那对情侣就有大声说出来愿望,说“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这时揽月楼上传来阵阵琴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那琴声亦扬亦挫,声声入耳。和着琴声的节拍,楼上的宾客纵声高歌,清脆嘹亮。
“r.ìr.ì深杯酒满,
“朝朝小圃花开,
“自歌自舞自开怀,
“且喜无拘无碍。
“始得一笑樽酒前,
“莫教青ch.un不再。”
歌声豪迈,是男人的声音。
被乐曲声吸引,湖岸边的游人们也举目观望。玄王微笑道:“看来此人豪兴不浅。”
夜羽问:“要上去看看吗?”
“不了。光秀年纪尚轻,不适宜这种场合。”
夜羽便提议道:“那不如我们雇艘游船,泛舟湖上,远离这喧嚣,说话更自在些。”
“也好。”
于是三人来到码头。今夜雇船游湖的宾客太多,他们去时,码头就只剩下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了。
这条画舫不算大,只有一层,却比一条单篷船要大得多。一个像是船夫的人正坐在船头的甲板上,赤着脚丫,一只脚伸进水里,悠悠地踏着水花。
他披着一件蓑衣,除了一双手、一双脚,身上再没有一处地方露出来;头顶戴着一个竹笠,整张脸也几乎被遮住,显得很神秘。
夜羽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他将头压得更低。
“你是这艘船的船夫?”
夜羽并不熟悉人界的船夫,这码头也再找不出第二个船夫给他比较。他只是单纯觉得,眼前这个人的“气”绝不是船夫该有的。
“是。”
声音很沙哑,也很有力。
“我们要包下这条船。”他也不想的,但码头实在找不出第二条游船了。
那人站了起来,竹笠压得更低,比着手道:“三位里面请。”
画舫缓缓向着湖心d_àng去。
夜羽还在观察那个船夫,这时玄王出声:“夜羽,过来陪余喝一点。”夜羽只好进了船舱,在玄王对面坐下。
桌上一壶酒,两只杯,还有几道下酒的小菜——这是每一艘游船上都会基本准备的东西。
光秀正赏着窗外的美景,闻到了一股香浓的葡萄味,便凑过来问:“你们喝的是什么呀?”
夜羽便逗趣道:“葡萄汁呀。”
玄王的酒杯已斟满。光秀一听是果汁,便去拿玄王的杯子。
“欸——”
喝果酒的杯子,要比寻常的杯子大些。玄王正要阻止,可光秀已快一步将一整杯葡萄酒灌了下去。
“呕……”他忍不住吐着舌头。又酸又苦又涩,一点也不好喝。
登时双颊绯红,晕晕乎乎,一头栽倒在玄王怀里。
夜羽憋着笑,装模作样地来了句:“呀,真喝了。”
纯果发酵的原浆酒,看似不烈,其实后劲很大。
玄王嗟叹,将光秀横抱过来,让他头枕在自己腿上。
“胡闹。”
“玄王大人息怒。属下知错,当浮三大白。”夜羽知道主子并未真的动怒,却还是老老实实自罚三杯。
又将玄王空杯满上,陪君对饮。
水波温柔得就像是月色,月色温柔得就像是情人的眼波。
他们已驶出一段距离,揽月楼已如拇指般大小。
怀中的光秀醉眼稀松地盯着玄王的下巴颏瞧,忽然傻笑:“玄王大人……我喜欢……嗝儿!”
“不舒服么?”
光秀摇摇头。
“那便先躺会吧。”
光秀点点头,闭上了眼,头又往里蹭了蹭。
夜羽看着他们,忽然道:“玄王大人,白天的时候,我问了光秀是谁毁灭了他们一族,而他又是如何沦落为奴的。”
玄王目光一滞:“……哦。”
许是由于灯光的缘故,夜羽并没有发现主子的面色已渐渐苍白。
“他说,毁灭他们一族的是稷慎的军队。因为宫廷方士惧怕他们一族的力量,所以才……”
“——你说什么?”
玄王的声音仿佛梦呓。他神色骤变,整个人都似已因震撼而僵硬。
夜羽还是第一次见到主子如此动摇的神情,讷讷道:“是、稷慎的军队毁灭了光秀一族,但还是有少数人存活了下来。其中光秀是被一个猎户救下的,其他的羌族人就不知道了。光秀会沦落为奴隶,是那个猎户的妻子一手导致的。”
玄王却已没在听了。
他的心现在很乱,脑中不断重复着一个词:稷慎!
那是他前世毁灭掉的国家,是前世的光秀最后居住过的人类国家。
——所以理所当然的,玄王认为那就是他的国家。
在此之前就已隐约可见的一丝端倪在此时显现出了清晰的轮廓。
他本该早就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