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警告地瞥了侍女一眼,淡淡道:“本宫就是想去看看柳妃过得好不好,允琪过世后,我就没怎么跟她好好聊聊了。”
侍女心惊,知道皇后就算再不喜柳妃,也不容他人置喙,于是自然而然换了话题恭维道:“娘娘您执掌凤印管理整个后宫,平日里事务繁忙,却还时刻关心其他娘娘,宫里谁不说一句您好。”
皇后笑笑不说话。谁知道她曾经有多嫉妒、多恨那个女人能得到皇上长久的宠爱,自己母仪天下却抓不住一个男人的心,每晚只能在寝宫默默忍受心中的不甘与酸涩。
景仁宫在柳妃住进来前被晟成帝下令重新修葺过,富丽程度曾比皇后的未央宫更甚。雕栏玉砌方砖墁地,龙凤和玺彩画栩栩如生,入目所及是无尽繁华。只可惜,这宫殿的辉煌不在,跟着主人一样半生素衣、暗淡无光。
太监“皇后娘娘驾到”的一声高喝,像是打破了景仁宫的沉寂。
柳妃未施粉黛地迎了出来,矮身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眼神略过她疲惫却难掩绝色的脸,时光没有在柳妃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让整个人显得愈发祥和宁静,一如当年。
皇后伸手扶起柳妃,挥退了下人,对她轻声道:“别这么见外,如眉。”
皇后与柳妃年岁相仿,两家又住得近,两个女孩算得上从小一起长大。那时候皇后x_ing子活泼,常常带着年少的柳妃四处游玩,青梅青梅之间感情亲密无间。
柳妃顺着力道站起,眼神柔柔的,但还是说道:“礼不可废。”
皇后苦笑,只是眼底是冷的:“你还是这么死板。”小时候是心仪的首饰如果不需要就绝不会买,长大后是喜欢的人只敢偷偷藏在心底不敢先开口。
若是当初嫁了那人,就不会被晟成帝一眼相中,也就不会同她争宠了吧。他人都道柳妃在这宫里不争不抢,可在这后宫,一个圣宠不断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说自己不争不抢。
柳妃嘴角也有了点弧度,虽然心中怀念依旧,那句翎姐却是再也叫不出口了。
两人相偕进了里屋,坐上梨花木床榻,皇后看了看屋内布置,见环境太过朴素,便关心她生活有没有什么不便之处,需不需要让奴才去内务府多领些份例。
柳妃说自己整日吃斋念佛,没什么需要的,让她不用c.ao心。
聊了几句后宫j-i毛蒜皮的小事,两人又都沉默下来。在宫里的时间久了,再也找不回曾经共卧一床聊至半夜的默契与谈兴了。
皇后静了片刻后轻声问道:“现在还会梦到琪儿吗?”
柳妃淡笑着开口:“很久没有了,可能琪儿已经去了他该去的地方,我也该放下了。”
皇后道:“不恨莹妃了吗?”
柳妃目光暗淡:“当初知道可能是莹妃下药害我儿却苦于没有证据,只想着也要让她尝一尝丧子之痛。可现在念了那么久的佛经,终于明白自己是自欺欺人了。”
皇后也知道这回事,只是身为后宫之主不能单凭一面之词便随意给莹妃定罪,最后也没有更多的证据,只能不了了之。
“自欺欺人,这是如何说起?”
柳妃解释,说琪儿体弱,一年前他每一顿饭每一贴药都是在这景仁宫里吃的,而这宫里的下人都是从柳家带来的,根本不可能背叛,下药一事又何从说起。幸好自己临行动前及时收了手没有酿成大错,否则她会内疚一辈子吧。
“可能琪儿命中就有此一劫,我现在只希望他下辈子出生在一个好人家,身体康健,一生无忧。”
皇后目光落在柳妃手腕上,那里有条红色手链,上面挂有一颗小小的碎石头。她摸索到自己的左手腕,那里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手链,是晟成帝还没有坐上皇位时,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现在却是用来提醒她,自己曾经相信晟成帝,相信柳如眉是有多天真多失败的。
皇后嘴角勾起凉薄的弧度,低声问道:“如果,琪儿的死,真的不是意外呢?”
柳妃抬头,神色一窒:“什么意思?”
毓庆宫后院,正与长生聊天的来喜突然心中一痛,眼中流出眼泪。
长生一惊,忙问他怎么了。
陆征听见动静过来,也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来喜。
来喜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心中莫名悲伤。”
就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一样的悲伤。
第40章 第三个任务(10)
建国寺外, 桃花延绵数里枝头红粉,如同清雅薄淡的胭脂,时有落英缤纷,美不胜收。两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一左一右走在山路上,将一同前来烧香礼佛的家人远远抛在身后。
有婢女追来大声喊着“小姐”,个子高的回头看了一眼,嘻嘻哈哈就拉着矮个的跑了, 笑声如同清脆的铃声,惹得行人注目。
彼时年少,天真烂漫不知愁。
方翎是开国元勋方大将军家的嫡孙女, 柳如眉则出身柳国公府。两人x_ing格天差地别,却对彼此一见如故,结为姐妹,亲密无间。连两家大人也奇怪, 这一动一静截然不同的两姑娘怎么能如此默契地凑到一起。
只是人越长越大,走过的路越来越多, 遇见的人与事越来越杂,心也便在不知不觉中越行越远。
“翎姐,告诉我你是什么意思?”柳如眉看着方皇后,苦苦哀求道。
大晟男子十八便行冠礼, 而周允琪陨在冠礼后不过数日,才刚过十八岁的生辰。柳如眉曾以为琪儿是被莹妃所害,心中又痛又恨,后来发现那并非事实, 只能告诉自己,是琪儿命薄,命数不可违,用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此时此刻,翎姐告诉她,琪儿的死确不是意外。她与方翎情同姐妹,对方没有骗她的意义。柳如眉一下子慌了,仿佛回到一年多前,儿子在自己怀里苍白着脸失去生机的模样。
方皇后对上柳如眉含波带水的眼睛,心中一时恍惚。
“翎姐,等你成太子妃,我们就很难见到了。”柳如眉蹙着一双弯眉,郁郁寡欢。
“你这傻妞,你可以进宫来看我啊!要不然我一个人待在那里多无聊。”方翎轻轻拍了下她的头,嗔道。
柳如眉:“皇宫哪里是想进就能进的?”
方翎傲气道:“那就等我做了皇后,给你个令牌,那时你想来就进来,想走就走。”
柳如眉无奈:“翎姐,慎言。”
方翎扬唇,眨眼作神秘状:“好嘛,反正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柳如眉摇了摇头,也不禁笑起来。
手中一紧,重量如同实质压在心中,原来是柳如眉抓住她的手,嘴唇颤抖:“翎姐?”
方皇后回神,左手覆上对方手背,手心触感温润,仿佛旧时旧日。
可时光不曾回转,今时今日永远不会变成旧日旧时,一如逝去之情从难回头,也从不回头。
将柳如眉的手拂开,方翎想,也许自成为皇后那日起,自被晟成帝推开后,亲眼见到昔日姐妹被心爱的男人搂在怀里时,她的心便已冷了、硬了。
“你的儿子周允琪,是被人害死的。他原本可以陪在你身边,小小风寒而已,有方神医在,根本不会要了他的命。”方皇后语气平淡,眼中空无一物,“只是有人不允许,不允许他活在世上入主东宫,也不允许你母凭子贵一生幸福。”
柳如眉的手落在身侧,颓然道:“那人,是谁?”
方皇后用手帕擦了擦唇角:“如眉,你这样聪明,当知道是谁。”知道这宫里谁最追求权力,谁最嫉恨你,知道谁,最有可能不动声色地接近你、害你。
柳如眉脸上划过清泪,固执地问:“告诉我,那人是谁?”可眼里明明白白写着拒绝,她心里的确是清楚的,只是心中一直不愿相信罢了。因为她对方翎,如同她对父母孩子,是朋友,更是家人。
但那日柳国公府迎来宫里的大太监总管,以及一道诏女入宫的圣旨,柳如眉便知,哪怕并非本愿,她与翎姐的情谊也已到了尽头。因为她知道,翎姐是多么喜欢当时的太子、现在的晟成帝。亲近之人的背叛,所爱之人的背叛,大痛大恨也该是如此。
“方神医是我祖父的门客,他曾制出一种毒,会令人身体突然虚弱似在病中,直至身亡,旁人绝对察觉不出,连他这个制毒之人也不行,琪儿便是死于此毒。”
柳如眉倒在床榻下,背部磕在榻脚有如利器刺入,可她混然不觉,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她想起自己差点难产生下周允琪,方翎不顾身份一直守在床边,鼓励她、照顾她。想起方翎表情曾经温柔地抱起琪儿,说喜欢这个孩子。
“为什么,你再如何恨我,琪儿也是无辜的,他那么敬爱你。”
方翎哼笑:“无辜,生在皇家,谁人无辜?他是你和周子昇的儿子,是你们两人背叛我的证据,就不可能无辜。更何况,周子昇想让他做太子,难道不是想让你坐皇后这位子?”
“陛下从来没有此意,我更没有。”
方翎表情明显不信,只是继续说着:“我原本想让莹妃来做这事,串通亲信给了她不少好东西。不过她只想着弄死陛下,慢x_ing药下了不少,陛下这才日渐虚弱。莹妃这蠢东西,至今不知道她所作所为都在我眼皮底下,若不是我差人提醒她动静小点,她下药这事,只怕早被发觉了。”
柳如眉同样不敢置信,方翎曾经有多么喜欢周子昇她是知道的,如今竟会默认其他人下药谋害他。
“怎么,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