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我和文清一同躺在床上。我看着顶上的帐子,问文清:“此番考试,你若得以上榜,如何?若不得,又如何?”
文清道:“得或不得,我都会履行承诺,回去同凝儿成亲。”
“此后呢?”
“若得,我便清白为官,为民请命。若不得......”他低眸想了想,看向我,道,“我想去寻你。”
我最怕听见文清说这话,我心中又喜又慌。
我道:“你若去寻我了,可叫凝儿怎么办?”
他见我这般认真,笑了笑,道:“是我疏忽了。我既同凝儿结为夫妻,应当尽一己之力,让她过上好日子。”
我道:“是了,便该是如此。”
该是如此,亦或是不该如此,皆非我所能见的。凝儿一家待文清既是情,更是恩,因而不论是出于感情,亦或是报恩,文清理应善待凝儿一家,断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事。而文清苦读圣贤书多年,自然也不能允许自己做此无情人。
此时天上,司命来到玄冥宫,天权正在作画。
天权问道:“司命星君怎提着灯便来了?”
司命将天灯递过去,道:“此愿还需你的帮衬。”
天权笑道:“我虽司管文运,但这人间命格却是记在星君簿子上的,我能帮些什么?”
武曲星君替天权接过天灯,细细地看着,念道:“愿文清凝儿白头偕老,愿淮安一路安康,愿文清金榜题名,愿天权莫再生气。”
天权嘴角一笑,道:“听闻星君同苏淮君交情甚好,今日一看,果真如此。这天灯千万,往日也不见星君细看,却独独挑中了苏淮君的灯。只可惜这凡人的命格你尚且能管,这神仙的命格你却是管不着的。”
司命笑道:“这小狐狸可是机灵,怕我看不到,便在这灯上施了仙法,要它直直飞到我的案上来。他既这般用心,我岂能不如他的愿?星君也不忍叫苏淮君失望吧?”
天权放下手中的笔,将天灯接过,看着那句“愿天权莫再生气”,道:“他倒是多此一举了。这几万年来,我又何曾真的生过他的气。”
司命道:“是了,星君的好脾气是人尽皆知的,不然也不能由着苏淮君那般胡闹,仍宠着他。”
“你可是抬举我了。”天权将天灯还给了司命,道,“苏淮君是小辈,但非有违天理之事,便只当他是玩闹,我若真同他计较,未免显得我过于小气了。”
司命拱手道:“星君所言甚是。”
星君们在天上说了什么我未可知,只是这一夜过后,我便要同文清别过了。
我送文清至太学府前,心有记挂,便再次同他讲:“文清,你只管安心考试,我想你定能中榜。只是届时你同凝儿成亲,我不能前来,你可定要给我留一位置,也给我倒上杯喜酒,权当我是去了的。若是日后有缘,你我二人必会再见。若是无缘,你也无需来寻我,只当我是成了仙,在天上等着你的天灯。”
第10章 第 10 章
我回了仙界,便直奔南天门,上玄冥宫找天权。
天权见我,不惊不喜,仍继续作画。
我道:“你可瞧见我的灯了?”
“见了。”
我凑过去,抢过天权的笔,省得他总冷冷的,也不瞧我。
我道:“文清同我说,这灯上了天,神仙便会如其所愿。你可能如我愿么?”
他摇了摇头,随手拿起架子上的另一只毛笔,蘸了墨,继续作画,淡淡道:“我便不曾生过你的气。”
末了,他还极小声地说了句:“你莫要再说了。”
“那你怎不理我?我那日并非有意,只是不想你那么辛苦。”我把毛笔放回架上,气鼓鼓地说,“你若再不理我,我便要亲你了。”
我瞧凡人便是如此哄亲近之人的,似乎很受用。怎知此言一出,天权突然沉声道:“苏淮君莫要放肆了。”
我极少见天权如此生气,吓得我一愣,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久不见苏淮君,怎一来便惹得天权君这般恼火。”
贪狼星君的声音传来,随后我便看见文昌帝君、贪狼星君、武曲星君和司命一同从里屋出来,原是文昌帝君同贪狼星君在里面下棋。
天权将笔搁下,朝文昌帝君拱了拱手,略带歉意地说:“让帝君见笑了。苏淮君刚从凡间回来,他年纪尚小,不懂这些,难免说错话。”
我听说过文昌帝君的名讳,他是统管南斗六星君的帝君,与天权共同掌管凡间文运。难怪我方才见天聋地哑在玄冥宫外候着,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文昌帝君瞧了我一眼,道:“我自然不会当真。只是这小狐狸不懂天庭律法,今日这话我听了只当玩笑话,若是被旁人听了,怕是要生是非。星君若得空闲,应当好好管教一番才是。”
我怎就需要天权管教了?但这位帝君说的不假,我方才只想着哄天权理我,口不择言,确实说了不该说的话,也难怪天权要生气。
我朝文昌帝君行了个礼,笑道:“苏淮见过文昌帝君。帝君方才所言苏淮皆记下了,日后定将天庭律法牢记于心,不给天权君惹麻烦。”
文昌帝君与司命走后,天权敲了下我的脑袋,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叹道:“我不是叫你莫要再说了么?”
我委屈地说:“我还以为你是生气,方才不愿听我说话,怎知帝君在此。”
“你进来时没看见天聋地哑么?”天权的语气中透着无奈。
“我见着了。”我越说越小声,“可我飞得急,瞧得不真切。”
平日在北斗几位星君面前,我便是同天权撒个娇,亦或是说错什么话,天权不会在意,几位星君也不会往心里去。可这回偏偏是初次相见的文昌帝君,这叫我往后见着他了该如何才好。
我知自己有错在先,只能将目光投向贪狼星君和武曲星君,祈求他们能帮我说话。
贪狼星君大笑道:“你便莫要再怪他了,他此番丢了脸,怕是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狠狠地点了点头,这脸确实是丢大了。
武曲星君却同我道:“你可知方才险些我们便要上诛仙台听你理论了。”
“我又不是天庭的神仙,青丘是不讲究这些的,说了也无妨。”
天权只是叹气。
“你虽不是,可天权君却是实实在在的文曲星君。他若是跳了,你可就愿意了?”
武曲星君说着看向天权,天权已经回去作画了。
我直摇头,跑到天权跟前,可怜巴巴地说:“天权,你便原谅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日日在你这抄写律法,定不会再犯了。若是真怪罪下来了,我便替你跳诛仙台去。你......”
一抹愠色上了天权的脸,未等我说完,他便愤愤道:“你若再说胡话,便回青丘去。”
贪狼星君笑道:“天权君哪舍得你跳诛仙台,苏淮君莫要再说错话了。”
我正想说些什么,只见天权将笔搁下,揉了揉脑袋,有气无力地说:“罢了罢了,你们都回去吧。我想歇会了。”
我退出了玄冥宫,拜别了两位星君,垂头丧气地回了青丘。
天权不会真的同我生气,可我却每每惹得他心情烦闷。
二哥与仙友出游去了,只剩长姐在。她见我这般模样,笑道:“我方才回来,见你往天宫去了。想来你最好找文曲星君玩,怎还闷闷不乐的?”
我将事情同长姐讲了,长姐摸了摸我的脑袋,问道:“你当真看上文曲星君了?”
我急忙摇头,道:“我便只是时而爱同他讲几句俏皮话,不曾想过别的什么。”
“那便好。”
如我所料,文清高中榜首,衣锦还乡,娶了凝儿为妻。
一年后,凝儿为文清添了一双儿女。
再十年,凝儿恶疾缠身,煎熬了半年,终归离世。文清心中悲切,一夜白发。
文清一生便只娶了凝儿一个,凝儿走后,他也不曾再娶。
又十年,文清辞官,踏上前往蜀山的路途,因遇妖物,不慎坠崖。
就在文清坠崖前几日,我在天上与天权喝酒时,将我与文清的梦境同他讲了。
我道:“倘若真有此事,你可莫要阻止我。”
天权闻言不语。
我只记得我喝了几杯便不省人事,再醒来已是一日之后。
我睡在天权的床上,只觉得周遭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是文清在时的感觉。我起身,不确定地喊道:“文清,可是你么?”
只见天权手执玉扇,款款而来,他道:“文清君一介凡夫俗子,怎会在我这玄冥宫中,你莫不是想他想魔怔了?”
我瞧着他的玉扇,一笑,道:“是了,他怎会在玄冥宫呢。”
我下了床,走到天权面前,细细地看着他的玉扇,问道:“这是你新得的仙器么?倒有些许像我此前拿走的扇坠。它可有名字么?”
天权想了想,道:“莫念。”
我笑他道:“你的琴叫留虚,你的萧叫无为,如今你的扇又起名莫念。”
天权摇了摇扇,道:“虚留浮生万余载,有缘无需为,无缘莫相念。”
“是了,有缘无需为,无缘莫相念,真真是这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