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不久,天权狼狈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浑身是雪,冻得满脸通红,活像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带土的萝卜。
我们一群人全笑了起来。
天权瞪了一眼带头的我,愤愤然朝厢房走去。
香儿问道:“你怎弄成这副模样?”
他不悦道:“前头的树枝给雪压塌了。”
香儿笑得更欢了。
这多少年没有过的事,一来就砸天权头上,好像故意要看他出丑似的,未免太背了些。
只有陈伯招呼天权赶紧进屋暖暖,但陈伯转身也笑了一下,见我们看着他,才又板着脸让香儿他们继续练功。
陈伯一走,我们更忍不住了。
我跟着就进了屋。
他脱下身上的斗篷,等着陈伯把炭盆拿进来。
我捧着他的手呼气,轻轻揉搓。
他看着我,也不知脸是冻红的还是烧红的。
陈伯让人把炭盆放下就走了,他原还拿了手炉过来,却没拿出来。
天权把手抽回去,取了铫子去烧水。
“这个给你。”
我从袖子里取出一样东西,手一打开,变出一株寒兰,放到案上。
“我瞧你成日往外跑的,竟还有时间养花。”
“这不是我养的,是昨日二哥谴人送来的,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他细细地打量那花,随后道:“这是苏公子从我这拿走的,还真叫他养活了。”
“那也算物归原主了。”
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他从架子上拿了本书,慢悠悠地看了起来。
我变回狐狸,从他手肘下方钻进去,跟着一起看。
他顺手帮我顺了下毛,道:“真暖。”说着便把我抱到腿上。
我道:“小公子胆子可不小啊。”
他笑着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我“哼”了两声就乖乖呆着了。
我对他看的书并不感兴趣,读了几页后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
而他的心思已经钻到书里去,没有理会我。这点倒跟他在天上的时候很像。
就在我快睡着的时候,天权突然说:“近来看你同她处得甚好。等他们走了,你也会跟过去么?”
我动了动耳朵,反问道:“你是说天心姑娘么?”
他诧异地看着我,尴尬地笑了一下,继续看他的书。
我道:“我是来找你的,自然不会跟着他们走。只可惜到时候就听不了天心唱戏了。”
“我同他们说说,再给你唱一回。”
“真的?”
他点了点头。
过了两日,他们还真给我演了一出。
我坐在下面,想着是最后一次了,便看得特别认真,眼睛一直跟着天心转。
天心也一直看着我,是真的在看我,不是偶然。
陈伯坐在我边上,眼底流露出欣慰。
我小声道:“天心一唱戏,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陈伯赞同道:“是啊。”
“你们打算往哪走?”
“香儿那小丫头说想去苏州。”
“苏州好啊,人美水美。”
我觉得江南水乡很适合天权,有机会我一定要带他去。
“哦,唱完了。”陈伯站起来,对我道,“香儿他们要在这边排新戏,苏公子若想看也可以留下来。”
“嗯。”我继续在那看戏。
香儿他们都没有上妆,排戏闲暇还俏皮地同我眨眼睛。
天心姑娘给我送茶水来,她问道:“还满意么?”
“嗯。”我道,“苏州温婉,很衬姑娘。”
“你喜欢苏州么?”
我想了想,道:“我喜欢长安。”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木讷”,这般不会讨人欢心。
我若回答“喜欢”,她兴许会开心些。
她大抵习惯了,只是道:“我也喜欢长安。”
我喝了口茶,随口道:“我来了这么多次,好像从未见你同他们一块排戏。”
“他们都是行家。”
天权见我同天心姑娘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转头对陈伯道:“我先回去了。这边就劳您费心了。”
近午时的时候,天心姑娘便走了。
我等着天权没来,便去问陈伯。
陈伯道:“李公子今日还没来。”
我有些失落。
陈伯又道:“苏公子留下来用膳吧。兴许晚些时候他便来了。”
若不是留了下来,我还不知道临音阁的伙食都是天心姑娘负责的。
“都道字如其人,原来姑娘烧的菜也如其人。”
茶余饭后,我突然想到什么,便跑去问天心姑娘:“姑娘会做糕点么?”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是想你能教我。但我这人手笨,只能学些许简单的。”
“那我教你做桂花糕吧。”不过她一想,又道,“这季节怕是找不着新鲜桂花,罢了,还是做如意糕吧。”
“材料的事姑娘不必担心,我都能找来。”
她觉得我是说大话。
我道:“你只需告诉我要什么,我定能找来。”
“要糯米粉、糖,蜜桂花,不过我喜欢用鲜桂花......”她上屋里取了纸笔,列了一单子给我。
我寻思着要不厚着脸皮上广寒宫同嫦娥仙子要些,她大抵会给我吧。
我说自己手笨不是谦虚,我确实不会做这些。
天心姑娘教我的时候,被我气了好几次。
她做的又好看又好吃,我做的连我自己都嫌弃。
香儿见着我的成品,失笑道:“我看苏公子这心意还是不要送的好。”
“本公子还就不乐意被小瞧了。我一定要做出来。”
天心姑娘很有耐心地教我,我被香儿一激更是干劲十足。
我余光瞥见天权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兴许这就是狐狸的本x_ing吧,我脑子里又冒出了坏心思。
我递了一个给天心姑娘,她咬了一小口,细细品尝。
“怎么样?”
她笑着点了点头,道:“你出师了。”
“你说子裘会喜欢么?”
“会......会吧。”
又过了两日,我见天权都不怎么出门了,便去李府找他。
我化作下人的样子,进去给他送糕点。
他奇怪道:“谁叫你拿来的?”
“是老夫人命我送来的。”
我退了出去,随手把门关上,隐了身进去。
天权放下书,拿起了一个桂花糕,咬了一口。
“哎哟。”
他看了看四周,没人,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又咬了一口。
“哎哟。疼。”
他看着手里的桂花糕,微微皱眉。
“你别吃我,疼。”
他笑了一下,咬了一大口。
“啊!坏人,别吃我。”
“桂花糕也能成精,真稀奇。”
我现了身,道:“桂花成精不行么?真不好玩。”
我还以为能吓一吓他,居然被识破了。
我自己拿了一个去吃,问道:“你最近去临音阁怎么都只看一眼就走,也不同我打声招呼。”
“我不在,你也能跟他们处得很好。反而是我在的时候,你只能跟着我,岂不无聊?”
我笑着说:“天心姑娘确实好,这些还是她教我的。好吃么?”
“嗯。”
“哪个更好吃?”
他指着桂花糕,道:“这个卖相好些。”
我拿了一个塞到他嘴里,道:“反正吃进肚子里就看不到了,丑些就丑些吧,好吃就行。”
我自己搬了个凳子过来,撑着下巴看他。
“她都要走了,你不趁机多相处几日,赖在我这做什么?”
“你吃醋了?”
“皮比毛厚。”
“我也没说吃的谁家的醋,你反应怎这么大?”我放下手,趴在桌上往他那边凑,问道,“莫不是吃的天心姑娘的醋?”
他拿了本书挡在我们之间,不理我。
我拿开书,继续道:“被我猜中了?喜欢本仙君又不是何丢脸事,何必藏着?天心姑娘都比你有胆魄,她上回还亲我来着。”
“口口声声都是她,我看你就是喜欢她吧。”他低头浅浅一笑,道,“她是个好姑娘,你可别辜负了她。”
“我喜欢天心,喜欢他的眼睛,多漂亮,真想看一辈子,一直看到心底去。可我现在还不能同他在一处。”
“为何?”
我神秘兮兮地说:“还不是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铫(diào)子:煎药或烧水用的器具,形状像比较高的壶,口大有盖,旁边有柄,用沙土或金属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