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失去了仙术的保护,天权只道了一声“好”便咽了最后一口气。
明知道天权死后,或是去了地府,喝了孟婆汤便再来人间走一遭,亦或是归了仙位,我总归可以找到他,可以守着他,但我仍抑制不住心底的愤怒和心痛。
我的九条狐狸尾巴再次冒出,周遭的仙气却不再清澈,夹杂着一丝妖魔之气。
我恶狠狠地瞪着李家父子,九条尾巴齐齐向他们扫去,带着y-in霾之气,只想叫他们全都当场毙命。
忽而一道剑影急下,挡住了我的狐狸尾巴,我往上一看,是武曲星君和二哥赶来了。
李家父子不识好歹,还要动手,二哥手执洞箫,放到嘴边轻轻一吹,他们就同失了魂似的,呆呆地站住了。
我又将狐狸尾巴送出,二哥化了一仙罩将我罩住,骂道:“你当真要入魔道不成!”
“可他们杀了天权,我怎能轻易放过他们!”
“好啊好啊,你杀了他们,成了魔,我同北斗七位星君再来杀你。你是想杀了我们,还是叫我们杀了你,是要亲手杀了天权君,还是要他亲手杀了你?”
二哥看着我,眼里满是失望,他原以为我只是爱玩闹,却不曾想过我会有这么一天。
我自然不愿同天权相互残杀,我看着怀里已无血色的天权,当下便泄了气,尾巴也恹恹地收了回来。
二哥收了仙罩,便见天权的尸首化作一缕仙魂,直飞天阙而去。
武曲星君望着那缕青色仙魂,道:“天权君要归位了。”
天宫之上,我们随着那缕仙魂过了南天门,一路往玄冥宫而去。
其余星君似乎也有感于此,纷纷赶来。
我们入了玄冥宫,只见天权站在琴几边上,闭着眼睛,手指轻轻地抚摸他的留虚琴,不喜不悲,似在回忆些什么。
他轻拨了一弦,清脆的琴音响起,他随后一笑,抬头看向我们。
我一直愣在原地,他既已不会是我的天心,可还能是我的天权么?
武曲星君是第一个迎上前去的,他大抵是在场所有人里最希望、也最高兴天权能回来的人。
他道:“天权君,你这一跳可真是叫我们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如今回来了,这北斗七星又齐了。”
他先是朝武曲星君一笑,又对着我们拱手道:“天权多谢各位仙友关怀。”
他看向我,我浑身血渍,此刻看起来定是糟糕透了。
他指着我腰间的玉箫,似乎又不敢确定,便将手收了回去,问道:“这位仙君腰间的玉箫像极了我的‘无为’,只是我似乎从未见过你。”
我只觉得脑子“嗡”了一声。
天权竟将我忘了么?
“这是幺弟苏淮。”二哥说着看向我,似乎有些怜惜我,而后缓声道,“他昔日是常来寻星君的。”
“原是苏棕君之弟。只是我......”他轻敲了自己的脑袋两下,面露难色,道,“此番归位,我似乎忘却了不少往事。”
“星君忘了便忘了吧,兴许比记得要好得多。”我抽出无为箫,将它递还给天权,道,“这是星君的箫,也一并还了你。”
我镇定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天权没有推脱,将无为箫收了回去,拱手道:“实在是对不住仙君了。”
我笑道:“若真要说,该是我对不住你。只愿星君往后安好,我便无憾了。”
我舍不得天权,却苦于如今相看两不识,只得细细地看着他的脸,将这副容貌深深刻在心里,便是往后不能再见,我仍能记着他的一颦一笑。
我拜别了天权,潇洒地负手离开,不知脸上的泪是方才因天权而流的,还是如今为自己而流的。
二哥不久后也回了青丘,见我独自饮酒,身上仍是那件染了血的衣裳。
长姐在一旁很是着急,她问二哥道:“这是怎么了?我方才听闻文曲星君归位了,这淮儿怎还不高兴了?”
二哥摇头道:“天权君虽归了位,却也忘了这伤心事,忘了淮弟。如今他心中郁闷难解,你便由着他吧。兴许过两日他便好了。”
我现已七分醉,指着二哥道:“忘了最好,忘了最好,我高兴还来不及。”
二哥只当我说胡话,并没有理我。
夜里,我抬头看着天权星,心想:“你虽不知,我却仍要日日想着你,夜夜看着你。我允你忘了我,此后你便不必再因我受苦。只恨我却不甘一碗孟婆汤忘了你。”
天宫之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你这又是何苦呢?”武曲星君道,“你改了他的命,却反倒成了他的劫。如今归位,天神虽不得动凡情,终归还能相见,可寄心中之情。你又何苦要装作忘了他。”
天权轻抚玉箫,道:“他是文清君命中的狐狸,而我终归只是他命中一劫,非他良缘。”
“这便是你耗费修为,助温恒成仙的原因么?”
天权只道:“区区修为何足挂齿。只是我还有一事需你相助。”
数日后,二哥上天和武曲星君比武,这次他为解我相思之苦,主动带我同去。
我们路过玄冥宫,听宫中传来琴声,犹如春风般舒畅。
二哥道:“你若想听,便留在这。只是天权君已不记得你,你切勿唐突闯入。”
我点头道好,便趴在宫墙外,看着天权坐在窗边抚琴。
我听得痴迷,恍惚看见天权看了我一眼,朝我笑。
玄冥宫的仙娥皆认得我,也不赶我。
兴许是二哥又输了,他回来寻我之时神情低落。
我同他道:“二哥,你莫要不开心,里面那位仙君弹琴可好听了,你听完定也心旷神怡。”
二哥叹了口气,将我带去了蜀山。
温恒仍在蜀山修行,二哥道我成日在青丘无事做,便让我来此清修,有温恒陪伴,也可解闷。
我觉得在理,便留了下来。
我在蜀山过得甚好,长姐与二哥时常来看我,我有时也回青丘住上一段时间。
只是不知为何,我只知道夜里要抬头,看着星光满布,却总觉得少了什么,空空的,记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
番外
第65章 番外(一)
我在蜀山百余年,虽有温恒陪着,仍觉得不满足。
我做过许多梦,梦见我在一柳絮飘飘的院中舞剑,有一人在边上抚琴。
蜀山不种柳,青丘也不种柳,我印象中唯有同二哥上天宫那回,在那个抚琴的好看仙君府中是种了垂柳的。
我梦见我怀抱一人,他偏着脑袋不看我,羞得连耳根子都红了,我不认得他,却有种想要一直抱下去的冲动。
我梦见自己躺在床上,身边睡了个人,他抖得厉害,我没忍住去搂他,他身上淡淡的清香真好闻。
我梦见自己化作原形,躺在一人怀中,摇头晃脑的,我看不清那人的脸,可我见他笑得很好看,好看得像是能化人心。
我梦见一戏台子,台上的人唱完一曲,我站在台下同他招手,他却目光躲闪不敢看我。
奇怪,那人明明是女儿家的装扮,为何我总觉得是个男人?
我梦见我去放水灯,我一个人,却贪心地买了两个,也不知道另一个是要给谁的。
我梦见自己身着喜服,对着天地道:“不问前生,不求来世,只此一生。宁负众生,永不负卿心。”
我梦见自己在一房中养伤,我想去找文清,可坐在榻上的那个人不让我去,真是讨厌。
我梦见文清死在我怀里,我割了自己的狐狸尾巴换他一命,随后被一人带走了,我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看见院中的垂柳和放着棋盘的大石头。
断尾该是很疼的吧?我怎不觉得痛呢?
兴许是因为梦里是没有疼痛的吧。
可那人怎颤颤巍巍站不住了?
他为何抓着我的手不放?
他在说什么?
他道:“苏淮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说着,他晕了过去。
我突然很想过去抱抱他。
我梦见诛仙台前有一人,他同我笑,他道:“罢了罢了,你若欢喜,便都依了你吧。”却转身跳下了诛仙台。
诛仙台上回荡着一句话:“此后轮回于世,莫再叫我遇见你了。”
我梦见一个人,我总梦见一个人,来来回回地梦着,可我就是看不清他究竟是何模样,我就是想不起他究竟是何人。
我记得他笑起来很好看,也记得他看向我时满是失望的眼神,每当夜里我醒来,总希望那人就在我身旁。
我好像忘了很多事,又或是记错了很多事,像是在树下喝酒,像是在湖中泛舟,又像是在瑶池边上漫步,记忆中一直陪着我的人是温恒,可我总觉得不是他。
我记得文清同我说过,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日夜思念,见了便欢喜,不见便如失了心魄。
长姐和二哥都说温恒是我命里的那个人,我也确实很喜欢温恒,容不得别人伤了他。
可是,温恒日日伴我身侧,那个叫我日思夜想,成天如失了心魄的人是谁?
那个叫我想护他周全的人是谁?
那个叫我如沐春风、叫我心安的人是谁?
我每晚抬头看的又是谁?
所有人都瞒着我,我想,他定是我最最要紧的人,才会叫我哪怕是抱着残存的念想也不肯忘掉。
如果他真说过会护着我,不知我如今自断尾巴,可否叫他现身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