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果然福大命大,天帝如此心狠手辣,我竟还能回来。”青yá-ng说完扬了扬嘴角,又是旧时最熟悉的欠揍模样,无钺看了一眼,目光便像钉上了似的,再也收不回来。
青yá-ng笑着揽过无钺的肩,“阿钺,你在这儿等了我多久了?”
无钺犹豫了一晌,“三……三百年。”
“那也没多长啊,怎么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难不成惦记我惦记得食不下咽,寝不安眠?”
“上仙莫要胡说,现下刚刚回魂,需要静心修炼一阵,我守在旁边,上仙只管放心。”
青yá-ng轻嗤一声,“省了省了,能从无间出来,只怕让你吃了不少苦头,往后也不想跟那天帝折腾,安分守己做个凡人便是了,你也别再一口一个‘上仙’的,听着委实膈应。”
“上……青yá-ng,你难道不知,承了这仙躯,都是在司命天君的簿上留了名的,但要回魂转世,即刻便有天兵下凡羁押,我也甘愿你只是个凡人,可——”
青yá-ng摆摆手,神色了然,“不必挂怀,他要来擒我,我从了便是,大不了再回趟无间,往常没在下界好好逍遥过,想想也是白活。费心救了我这烂骨头,该得好好犒劳你一番。”
“也好,现下我功力只复了三成,须得调息一阵,上仙只要出了冥界,天帝必会派来数万天兵,还请上仙再等一刻。”
“不好不好,眼下兴致来了,拖上一拖就没意趣了。”
无钺思忖了半晌,摇了摇头道:“那……走罢。”
第5章 天帝
“阿钺,这么多年……你一人如何过的?”
“我……修、修炼。”
青yá-ng笑了笑,“你这人无趣得紧,除了修炼,断然也想不起别的。”
三言两语的工夫,二人业已上了来时的泊船,青yá-ng弹了弹指,身体虽略有些不听使唤,那船还是自行动了。
此前的化魂法事燃尽了大量的鬼火,冥河上空幽暗不明,青yá-ng扬起脖颈望向天瀑,眸中的落寞不经意流出些许。
是了,自从点化了无钺,天帝便再也容不下这个韬光养晦的弟弟,明里暗里地敲打,直至他落入无间,永生永世都再难反抗。
冥涯尽头,人间灯火隐约可见,青yá-ng挽起长袖,一手揽在无钺肩上,二人腾空而起,不多时已到了荀安城。
街上阒然静寂,青yá-ng背着手走在无钺身前,时不时东摇西晃左顾右盼,无钺看着看着,觉出一丝丝古怪,“上仙他……不该这般跳脱的,今r.ì这是……”
霍成沐当场化成了灰,无钺亲眼所见,鬼魄聚成的青色光魂尽数注入了阎君的躯壳,霍成沐再怎么不死心,也不可能有这般鸠占鹊巢的能耐,何况还悉知自己过去的种种……
街上既无行人,也无摊面,青yá-ng脚下不停,无钺忍了又忍,还是拉住他道:“青yá-ng,别再往前走了。”
青yá-ng不理会,径自绕进一道七拐八弯的窄巷,“大娘!李叔!”听得青yá-ng扯着嗓子喊了又喊,无钺脸色陡转。
“你是谁?”无钺一步上前,掐住了青yá-ng的喉咙。
青yá-ng挣了挣,无钺另只手扳紧了他的肩,喉头的劲道松了些许,“是……我是青yá-ng啊,我不承了霍成沐的愿,帮他还恩呢么。”
“你说实话,青yá-ng在哪儿?”
见他咳了几声,无钺心下不忍,完全松开了手,又听得他镇定如常道:“我要说了,只怕你不信。”
“说!”
“我那时脑中混沌,隐约听得一人说‘阿钺集来的鬼魄驳杂不纯,莫不是有人做了什么手脚’,再其后……眼前就涌来一大片金甲,又听见有谁说了句‘天兵羁押,不得违抗’,而后,而后就醒了……”
这算什么,换壳掉包,还是狸猫换太子?无钺眉头紧蹙,神情痛苦至极,“你不是青yá-ng,你……是霍成沐?”
“要这么讲也不大对,眼下我和霍公子,可以算……是一个人。”
无钺攥紧了拳,低着头不言不语。
他等了不是几年,更不止几百年。
足足三千年,换了末等的仙人,三五世已经到了头,除了拘束恶鬼,修身修x_ing,他多时连话都少讲,即是如此,却依旧换不回一个心心念念的圆满。
他为何不从一开始就入魔?
三千年空寂,三千年苦行,又比关在无间狱中好过几分?
一腔悲愤苦闷炸开在胸腹之间,无钺苦守的清明再难为继,双眸中浸满了血光,骨节分明的手指化成利爪,憨厚的虎牙长出一大截,变作骇人的獠牙。
“阿钺!”青yá-ng大喝一声,躲开了半步,险些被无钺的长镰一斩为二。
他捂着腰间血流不止的豁口,茫然望向四周。
业火漫天,檐角屋瓦倾塌坠落,可却不闻一人呼救,也不见一人逃出,原来自从那夜的蛛怪现世,荀安早已是一座死城。
他为何不能早早变成全须全尾的木德天君?他曾经还自诩最懂造化,然而前前后后,带来的不过只有灾祸罢了。
青yá-ng痛呼道:“阿钺……你清醒些,莫要胡来!”
话音将落,十数道金甲闪现在身前,将无钺和青yá-ng团团围住。青yá-ng挡在无钺身前道:“诸位绝非他的对手,派人回去禀明天帝,拿我的朝r.ì剑来。”
“动手!”这几道金甲遥遥望见业火烧毁了天界的禁制,急急便赶来,还不曾接到天庭的指令,无人认得出顶着阎君相貌的青yá-ng,只当他胡言乱语。
眼下就算天帝亲至,只怕也难近得无钺的身,青yá-ng看着几道金甲接连殒落,心内忙乱得不能自已。
再由着无钺放任业火游走,不光只有一座荀安化为飞灰,整个人间也免不了遭难。
青yá-ng两手捏了个诀,口中呢喃了几句,天雷随即被无钺召出,直冲青yá-ng头顶而来。
“孽障!”
这一声苍老浑厚,此前消弭得所剩无几的金甲,霎时占去了半边天。青yá-ng这两世,独此一次觉得天帝出现的及时,很快闪身到远处,遥望众天将驭走天雷。
青yá-ng的面容已被业火烧灼得糜烂不堪,但天帝依旧认出了他,缓缓向他走来。
“你……是青yá-ng?”
青yá-ng不知应是不应,木然看着来人。
从襁褓时起,到昌荣继任天帝,待他都是眼不见为净,二人同出一母,长相和天资相差无几,然而昌荣不论做什么都压他一头,时间久了,自己也会主动退让,一直让到自己身死魂消。
“你果然——”
青yá-ng喉咙干渴,润了润道:“天……大哥,无钺乱了心神,现下须得尽快逼他收回业火,不然整个人间难免一劫。”
“你……”天帝怔了一晌,默然取下腰间剑鞘。他上了年岁,仙力不复往昔,将赌注压在青yá-ng身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柄青虹剑本是他为青yá-ng量身打造,打算那年生辰j_iao予,却被化形的无钺搅了局。无话不谈的幼弟跟自己愈发疏远,他把因由推到旁人身上,止不住地猜忌……
火光砍了又生,散了又聚,好在阎君的身体本是从鬼火中聚拢的j.īng_气,不似仙躯也不似人身,只是看着烧灼得骇人,五蕴依旧清明。
这般毁天灭地的术法,倘若无钺继续施为,灵台中的j.īng_魂便会燃尽,再无转世重生的机缘,青yá-ng从火海中探出半身,奋力呼喊道:“阿钺,你看我,快回头看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