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是害怕罢了。
害怕有朝一日天资过人的孟亦会在修为上越过了自己,到那时,自己便再也见不到那偶尔追随自己的倾慕目光。
孟亦如此惊艳出众,明朗和煦如同初升旭日。
若有朝一日,他飞的太高,自己落在了他身后,恐怕再也不会在路上偶遇时,见着他露出惊讶喜意,眼中带着亲近好看的神色,眸中璀然星子点缀,柔和了神情,笑着问他:“宿师兄,这是要往哪里去?”
如果孟亦不再倾慕自己,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不再带有温润柔意,那么自己会怎么样?
这么想着,宿歌心底滋生的邪念和郁结升腾,交缠纠结在一起,缠绕成墨色凌乱的线条,令他暴躁压抑,心中毁天灭地之感暴涨。
宿歌双眼雾黑。
他终于想通了所有关窍。
·
如果他不再看着自己。
那么,毁了他好了。
这样,无论何时自己走到他面前,都是曾被他仰慕过的姿态。
第21章
丹岩峰,宗主弟子居住的峰头上。
柳释看着眼前这人泫然若泣,眉目含情的样子,明明是和那时一样的动作,一样的神情,不知为何他心底竟生出了一丝烦躁。
他皱起英挺的眉峰:“应霜平,你哭些什么?”
应霜平闻言,赶紧擦了擦清秀面颊上的泪水,眼中却是微波荡漾的s-hi润模样,语气微微有些哽咽道:“柳大哥……我,我没哭……”
若是五十年前,见着应霜平这样,柳释只会觉得心疼,觉得他心软胆怯,定是受了委屈,恨不能立刻替他找回公道。然而为何,现在自己心底除了烦躁,竟然还有些说不清楚道不明的厌恶。
不应该。
柳释作为曾与孟亦相交百年的至交好友,对当初那事愧疚的很。
当时应霜平的身体状况,若是未有元婴续命,轻则失去修为,重则殒命。
柳释心悦应霜平,知道他天资平平,但是坚韧刻苦,最是看重自己的修为。相对的,应霜平的心x_ing也较软弱可怜,怕是受不住此番磋磨境遇。
所以自己不能让他出事。
而反观好友孟亦,若是没了修为,却因着心x_ing坚定,依旧可以活的极好,且总会有人罩着他,他们日后也会为他找到修补元婴之法。
因此,柳释心中对于好友格外愧疚自责,想要补偿于孟亦,甚至已经与应霜平断了联系,却又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若果再来一次,那事也是不得不做。
愧疚不等于后悔。
缘着这些因由,柳释一度以为自己对应霜平情意深重,难以自拔,才会连挚友都不顾。
既然如此,那么与应霜平再相遇,自己的心情不该是思虑挂念与心绪难平吗,这股不耐和厌烦又是从何而来?
未等柳释自己想个明白,就听应霜平忍着哭腔道:“柳大哥,我们已是五十年不见。这些年,我日夜牵挂你,也日夜因那事对师兄感到歉惋。如今,我们终于再见,柳大哥见面的第一句话便质问我是否截了这些年来你送于孟师兄的礼物……难不成,我在你眼中,就是这般不堪的人?”
柳释闻言,这才想起自己来找应霜平的目的,是为询问自己寄于柏函的礼物一事。
此刻,应霜平提起这一茬,柳释更加烦闷:“你说你不知,那这五十年来,我每年遣人往九曲峰送的东西,都凭空消失了不成?”
“东西消失不见,说不定另有缘由,我已有数年未见过你,也未见过孟师兄,柳大哥,你怎么会毫无缘由地怀疑到我身上?”应霜平说着,眉目间尽是愁绪和哀然,“柳大哥以前明明说过,你什么时候,都是信任我的。”
柳释闻此,眉头皱的更深,确实,自己曾说过这话。
然而,在先前看到旧友冷然双眸,听他淡声说从未收过自己东西的时候,自己心中只剩下了满然惊愕。
他神情恍然离开了九曲峰,在山脚下与宿歌打了一架,再回过神来,将鸿衍宗中的人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立刻怀疑是不是应霜平拦截了自己送来的东西。
这种怀疑来的毫无征兆,且如此笃定,令他在想到的瞬间,便马不停蹄寻到了应霜平,见面就是一番不含情面的厉声质问。
这种笃定的质疑,令柳释自己都怀疑,从前对应霜平的爱慕,是否只是一场梦境,否则曾经那种愿意相信和珍惜守护的感觉,怎么会如此不真实,仿佛从未发生过。
见柳释神情动摇,应霜平状似询问道:“会不会,是师兄他自己……”
“不可能!”柳释蹙眉,言语断然,厉声道,“柏函生x_ing明朗,一身浩然,绝不会如你想的那般做事。”
应霜平还想说什么,却被柳释挥手打断:“既然你说不知,我且信你一次。”
说着,便要转身御风离去。
应霜平急忙道:“柳大哥不多留片刻?”
柳释未回答,灵气运转间携雷带火,转眼便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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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殿内。
宿歌没有再压抑心底魔障,起身走出了冰室。
刚刚,薇罗仙子寄来传音纸鹤,让他速速过去一趟,有关于散源长老寿辰的事情需要交代于他。
宿歌出了苍殿,召唤出灵剑,飞身而上,不多时就来到了薇罗仙子的殿门前。
作为薇罗仙子座下亲传大弟子,宿歌不必仆从相传,便可直接进入殿内。
殿内,薇罗仙子正阖眼打坐吐息,察觉到宿歌来此,便笑着睁开了眼。薇罗仙子正打算将关于寿辰的要事告知于宿歌,却倏而发见爱徒周身气势不对,平日里冷漠的眼中竟有不明墨色云雾。
这模样,明显是有了心魔的征兆。
一时间,薇罗仙子立刻站起了身,飞身来到宿歌身前,执起他一只手腕查看,片刻后,蹙起了一双妖冶柳眉。
薇罗仙子面色凝重道:“徒儿,你坦白告诉为师,你这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宿歌知道自己这番入魔,定逃不过师尊法眼,于是只道:“师尊放心,宿歌自有分寸。”
“分寸?”薇罗道,“你这情景,明显心魔顽固,难以消磨,且不说其中轻重缓急,你若是有分寸,怎会成了这般模样?”
宿歌不语。
薇罗爱徒心切,又问道:“心魔缘何而起。”
宿歌闻言,脑海中浮现的是孟亦如今的冷清眉眼,谪仙容颜。
薇罗见状有所猜测,心中大骇:“是不是因为那孟亦后辈?”
听到“孟亦”二字,宿歌眼中雾气有须臾的波动,恰好被薇罗仙子捕捉了去。
果然如此。
薇罗仙子依旧忧心,却早有预料一般,叹了一口气,放开了宿歌手腕。
她早该猜到。
他这徒儿,是出了名的冷漠淡然,除了她这个师父以及长老以上的长辈,其他人全都不放在眼中,却唯独对孟亦多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关注。敌视也好,嫉妒也罢,甚至听从了他人的话去摧毁,无非都是被那人风姿吸引了心神,又心高气傲不肯承认而已。
然而以宿歌心x_ing,她这个做师尊的再如何看得清楚,情之一事,非他自己察觉,旁人再如何说辞,本人都是不会信的。
正因如此,她一直担心日后爱徒会后悔,到时候损了心神,致使修炼受阻。
没成想,那一日竟是来的如此之快。
或许,这就是命数,宿歌命中应有此劫,渡过去,便是大道在望,渡不过去……
也罢,此劫,只能由他自行化解。
薇罗仙子召唤出自己惯于使用的罗扇,扇了扇,带起夹杂着寒意的风:“徒儿,去你曾经历练过的地方看看吧。”
宿歌不明所以。
“一看你便知晓,”薇罗仙子再度叹息,“我早说过,望你日后不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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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曲峰。
孟亦对外界的事一概不知,也不想知晓。
魔修走后,他兀自坐在院中悠然饮茶。天边暮霭瑰丽磅礴,是厚重的橙红,夕阳终是没了影踪,头顶的天空还未完全暗下来,尚有通彻碧蓝,便已能依稀看到几颗零星的星子。微凉晚风拂过,撩过孟亦鬓角青丝,院中那颗繁木的茂密枝叶也随之沙沙作响。
此番景象之下,他明明饮的是风雅的茶水,却因着暖惬而燃起了融融醺意,颇有醉闻晚风之感。
难怪尘世间有人作诗道,摇首出红尘,醒醉无时节。
端的是高远,惬意。
旁的人或物,总归入不了眼中。
第22章
孟亦饮了茶水,正坐在石凳上放空心绪,倏而觉出几分目眩之感。他知晓自己恐怕又要陷入昏睡,然童衡不在,无人会稳住他摇晃的身形,将他扶入屋内。
若就此睡去,恐怕要摔倒在地,在这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躺一夜。
思及此,孟亦放下手中杯盏,揉着眉边x_u_e位,站起身,欲往屋内走去。
孟亦的昏睡之意向来出现的随意,哪里是自己想要清醒便能清醒的,于是他才走了不到两步,便身形摇晃,仿佛就要倒下。
罢了。
睡一夜便睡一夜,总归曾经也是习惯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