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盛晰在耳边又重复了一遍。
清晰，冷静，带着刻意远离他的疏离，却也掩盖不住如潮水般的留恋。
随后，盛晰像没事人一样，帮于返景把肩膀处的褶皱弄得更自然一些，说道：“第一场戏，加油啊。”
开拍的第一场戏，片场设置在这三层小楼的顶楼。
一楼的涂鸦已经足够多人眼球了，没想到顶楼的涂鸦更加出彩。这甚至可以直接搬到市中心的路上，来一场轰动全市的行为艺术。
毕竟现在真的已经鲜有人干这一行了。
于返景到达片场的时候，所有的道具，灯光基本都已经准备完毕了。
导演赵左明正把剧本拍得啪啪响，和薛可讲着戏。
见到于返景，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招招手示意于返景过去。
薛可的妆面显得他更加老气。即使他实际上比于返景的设定年龄要小个三四岁，以前都是演于返景弟弟的份。
但现在的他绝对能比于返景大个五六岁。再看他的一身打扮，休闲装，格子衬衫，扎在衬衫外的裤子以及显眼的黑色皮带。
他饰演的角色就是主角的老师，同时也是主角心里认为的，最懂自己的人。
“赵导。”于返景打了声招呼。
而赵左明只是点了点头，对着那表情看起来已经像要哭出来一样的薛可说：“你自己再好好琢磨琢磨。”
薛可就像摆脱了什么酷刑一样，一溜烟就跑到了一边，拿着那本已经被他做满了花花绿绿各种笔记的剧本继续钻研去了。
“小于，知道今天这条戏演什么吧。”赵左明看似漫不经心地将剧本翻过好几页。
“知道。”于返景将剧情复述了一遍。
“嗯……记得倒挺牢。一会儿看你表现。”
薛可用剧本捂着眼睛，透过缝隙观察着。
见到赵左明居然对于返景那么温和，他甚至在于返景走到他身边时佯装打了于返景一拳，气鼓鼓地说：“景哥，这不公平啊，凭什么他对我噼里啪啦说这么一大堆，对你就三言两语结束了。”
“……”
“因为我已经没救了，但是你还有救啊。”于返景放下剧本，“走吧。争取一遍过。”
“？？？？”
薛可小跑着追上去：“不不不景哥，我一定会拖累你的，我从刚认识你开始一直拖后腿拖到现在。一会儿你如果被我搞得累了可千万不要打我，我还想留个全尸的。”
于返景活动一下肩膀，让背部有了一点弯曲的弧度，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驼着背，压力重到不行的学生。
他盘腿坐到地上，又伸手拨弄了几下刘海，面对着封住阳台的铁丝网，抬头看着没有一丝云的天空。
而薛可咽了口唾沫，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放松地站在摄影机能拍到的范围之外，此时他已经没有开始那么紧张了。
“Action！”
薛可一个激灵，迈出了第一步。
可他一不留神，居然就迈了一个同手同脚。
第69章 电量69%
“薛可，你怎么回事？”赵左明喊了停。
薛可双手合十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下不为例，如果还是这种低级错误的话。”赵左明态度缓和下来。
于返景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薛可笑着对他吐了吐舌头，做着口型：“我这是傻了。”
拍摄重新开始。
于返景听见薛可的脚落在水泥地上，夹杂在秋风吹起落叶的声响中，格外清晰。
那脚步又带了一点迟疑，还有一点小心翼翼。
“唐闻。”
这是于返景所饰演的男主的名字。
唐闻，男，看起来只有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
然而他不管尝试什么办法，都不能让自己死去。
出车祸，不喝水，喝杀虫剂，甚至自己捅自己一刀……
第二天总能干干净净地躺在床上，身上没有一丝血迹。照理说他早该习惯这平淡无常的生活，然而活着总是要厌倦的。
尤其是一直顶着这张年轻的脸，他不仅得不停地在全国各地奔波，寻找自己的一个安身之处，时间长了，变动也越来越频繁，这让他更加厌恶自己。
其实比起另外一件事，这些也根本都算不上什么了。
于返景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他的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丝微笑，但就是不理薛可。
“唐闻！”薛可又提高了音量，仔细听他的声音已经有点在发抖了，“我都知道了。”
于返景轻哼一声，这时才稍微动了动。
他摆弄着自己的鞋带，非常无所谓的样子：“就你能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了。”薛可说。
“你的脸……还有你干过的所有事情。”
“小唐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不好受，我们去自首吧。这样你以后还会有机会学习，能考上好的大学。”薛可满脸焦急，眼前的学生却无动于衷，这让他脸上的急切又多了几分。
他不停地搓着手，小幅度地转着圈子。
于返景终于回过头，他朝着薛可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
“你……”
他突然伸手在自己脸上狂抹了几下，在那层皮肤下似乎还隐藏着什么。
在他不断的摩擦下，皮肤已经微微泛了红，并且有隐隐约约的疤痕显露了出来。
“你说的是这个吗？”于返景指着自己的脸问。
薛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愣了。
犹豫片刻，他还是开口了：“那只是你的特殊标记而已，不能代表什么，你也不能被它们代表。”
于返景摇头：“可是我已经带着这张脸够久，够累了。”
于返景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真的累了。
然而他猛地又大喊，这声音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每天花多久去给自己盖一层遮羞布，又花多久去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结果还不是每天被一帮畜生搞，你他妈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对我说话？”
他的眼角有朦胧的水雾涌上来。
“cut！”
于返景立马眨了眨眼睛，将那泪水压了下去。
他撑着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和薛可一起朝导演走过去。
“还不错，挑不出什么毛病。”赵左明翻着剧本，他拍了拍薛可的背，“小薛，你注意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你的急切来得太过突然了。”
薛可认真地听着，忙不迭地答应赵左明。
于返景接过盛晰递过来的已经拧好瓶盖的水，喝了一口问道：“为什么没有看到邓加正？”
“螭吻？我也没看到。”
“不过……”
“不过什么？”
“他绝对就在现场，他不可能错失这个好机会。虽然仿监部公开对媒体说会对你在拍摄过程的安全进行保护，但那只是打个幌子。螭吻如果真的要针对你，肯定会挑一个最容易下手的时候。”
“嗯。”于返景点头。
“景哥！”李茗乾站在于返景身后，手里提着化妆包，脆生生地喊，“看你刚才抹的啥东西哦，我好心疼我画的疤痕啊，嘤嘤嘤。”
“你嘤什么。”盛晰笑道。
“我伤感一下不行吗？”李茗乾气鼓鼓地说。
等李茗乾修完于返景的妆，第二场戏的拍摄也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唐闻，你今天必须跟我去自首。你干的事情你肯定清楚，我知道你心里也难受，但是违法乱纪的事情，那是万万不能碰的。”薛可皱着眉，活像一个唠唠叨叨的居委会大叔，耍嘴皮子耍得灵活极了。
“哦。”于返景居然真的站起身。
薛可露出欣喜之色，他几乎都要伸出手搀扶住于返景。
可下一秒，他脸上的喜悦戛然而止。
于返景根本没有如他意料之中一样，朝着他的方向走来。而是一步一步逐渐朝着天台的边缘走去。
他睁大了眼睛：“唐闻你要做什么？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啊！”
唐闻动作停也不停一下，麻利地翻过了铁丝网，站在天台的外沿。
编织成网的铁丝原本就又细又软，再加上一个人的体重一压，已经彻底变了形。
而且朝外弯了下去，仅仅只靠着底部薄薄的一层支撑，看得薛可心惊肉跳。
他记得这场戏没有主角跳楼的桥段，因此底楼也没有放防摔垫之类的软东西。
于返景站在天台的外沿，风把他吹得摇摇晃晃。
也许是因为今天的风力本来就较大，即使是三楼，这风带来的力量也着实让人有点吃不消。
“小唐你想干什么？”薛可急得连称呼都变了，“你不是想跳楼吧？你根本就不可能死，但每次经历的疼痛都是真实有效的，那么多次了你还是不愿意放弃尝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