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尘轻嗤一声,不置可否。
重云在他面前坐下,手肘抵着桌面,撑着脑袋看他:“我要在你这儿多呆几天。”
“作甚?”段尘低头默看着经书,头也不抬。
“看你的伤是不是痊愈了。”
段尘手一顿,抬起头来看他,重云面色坦然与他对视,良久,段尘嘴巴动了动:“随你。”
重云弯起眼睛笑了笑。
两人在静室里坐了一会儿,就听见两道脚步声传来,同时在静室外停下。
敲门声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师叔,我带着妙语来看看你。”
段尘扫了一眼面前端坐如常的人,默了默,对屋外的人答道:“进来。”
两个小僧便从外面走进来,一者较高,身形修长,面容瘦削,一双眼睛狭长,带着几分精明;一者身形瘦小,唇红齿白,眉间上还有一颗朱砂痣,倒是有几分佛相。
两人向段尘行了个礼,较瘦小的小僧甚为恭敬,朝着段尘唤了声:“师父。”
段尘点了点头,对重云介绍:“这是我徒弟,妙语。”他又指了指那一脸精明相的小僧,“这是我师侄,迦南。”
重云点了点头,有些惊讶段尘竟是无相寺住持的师弟,要知道,无相寺的现任住持南安大师是位鹤发苍苍的老僧,已经掌管佛门几十年了,在这修真界地位超然,是个任谁见了都要恭敬地行礼的人物。
段尘面上瞧着如此年轻,在佛门地位竟然如此之高,着实让重云难以置信。
迦南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段尘发上的青翎,目光却看向重云,笑容可掬:“大清早便听见扫地的小僧说静室这里来了位师叔的朋友,我有些好奇,便贸然来看看,还请这位公子不要见怪。”
重云却觉被他笑得有些不舒服,但秉持着礼节还是回以一笑:“自然不会。”
妙语站在一旁,合掌垂眸,不发一语,神态安静,倒真像是寺院里无悲无喜的佛者。
“妙语。”
直到段尘唤他,妙语才抬起眼来:“在。”
“午后若是得空,你陪着重云在这四下转转。”
“是,师父。”
迦南在一旁适时地补充:“还得再给这位公子安排一间住处。”
他自然的语气像是发号施令惯了,巧妙地掩盖了话语里的颐指气使,倒叫人挑不出错来。
妙语不疑有他:“是,师兄。”
二人在此没有耽搁太久,便自觉离开了,剩下段尘和重云在静室里坐着,偶尔说一两句话。
“那人,你如何看?”段尘突然不明不白地来一句,也不知他说的那人指谁。
重云倒是瞬间明白了过来,妙语是他的徒弟,自然不会用“那人”这样略带疏离的称呼,那便只有迦南了。
重云回想刚才迦南在此处的一番做派,摇了摇头:“巧言善辩,工于心计,却没把聪明用在正途上。”
段尘这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他竟会把话说得这样直白。
段尘点了点头:“不错。”
“怎么突然提起他?”
“掌门说他这样子,日后难成大器,便交由我教导。”段尘不知该从何着手,样子一时有些为难。
重云看他那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天命难违,你又能做什么?”
“你信命?”
“自然。”重云点了点头,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若不是命由天定,又怎么会让我遇见你?
段尘不置可否:“那你说,人世间的一切都是天命所归还是因果循环?”
“皆有。”重云认真地说,“天命给我们定了归宿,因果让我们朝着这个归宿前行。”
段尘沉默了两秒,突然不明所以地笑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在重云面前露出笑容,他本就生得极好看,这一笑,犹如冬雪初融,冰天雪地里突然看见春的诞生。
重云看得一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午时,妙语同两个小沙弥送来斋饭,段尘因肩上受了伤,动作有些不便,重云便自觉替他盛饭夹菜,连吃饭的速度也配合着他,慢了下来。
饭后,段尘要在静室休息,妙语过来,带着重云在无相寺前后转了转。
重云第一次见这种宏大的庙宇,倒也不觉无聊。
两人走到前院,只见一颗巨大的树木安静地矗立在院里,树上系满了红色绸带,每个绸带下面还挂了一块木牌。
微风拂过树梢,将木牌吹得左右晃动,发出哗啦哗啦的清脆声响。
重云见众多善男信女在树前方的一处埋头写些什么,便问:“那些人在做什么?”
“许愿。”
“哦?”重云瞧见他们手中写字用的木牌与书上挂着的一致,来了些兴趣,“许什么?”
“什么都许,姻缘,仕途,求仙问道……不过姻缘居多。”妙语指了指这树,平静道,“这棵树又叫相思树,取‘南有相思木,含情复同心’之意。”
重云心中微动,挑眉问道:“灵验吗?”
“心诚则灵。”妙语见他意有所动,便主动提议道,“重公子要许一个吗?”
重云想了想,点了点头。
妙语便将他带到相思树下,让一旁的小沙弥取下一块木牌给他,便叫他排在一位男人之后,对他道:“小僧在另一边等你,重公子写完之后将木牌交给前面的人便好。”
那木牌一面写名字,一面写祈愿,倒也不麻烦。
重云没等多久便轮到了自己,他提笔在写名字的那一面潇潇洒洒地写下忘尘和自己的名字,他前方等着收木牌的小沙弥一向平静端详的表情突然有些绷不住,脸上抽动了两下,却什么话都没说。
到了反面重云却一时不知该写什么了,纠结了片刻,他垂眸浅笑,将曾经在书上见过的一句话写下来,大概也没有什么别的话更能描绘他此时的心情了: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写完后,重云本来面色坦然地将木牌交给候在一侧的小沙弥,见他脸上有些异样,也知他是看见自己在木牌上写的内容了,不由得有些赧然,重云不敢再接触小沙弥异样的目光,慌忙走向另一边的妙语。
“走吧。”
两人又到后山去转了一圈,回来时段尘已经午睡起了,正在静室外给花浇水。
妙语向他行了个礼便去做自己的事了,重云走过来,靠在廊道下一根柱子上,对他笑道:“这后山竟还有一片湖,我们过两天去钓鱼可好?”
“你倒是有闲情雅致。”段尘停下浇花的手,转过身来看他,却也没说反对,重云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浇花用的水壶,径自替他浇起来。
“我这不是看你受伤,在这里无聊嘛。”
段尘凝眸与他对望,良久没说话,半晌点了点头。
重云面上笑意更甚。
两日后,见段尘的伤在回灵丹的作用下有明显的好转,重云便拉着段尘去了后山。
后山的这一片湖没有名字,湖面也不大,周围皆是低矮的树林,湖水清澈见底,水面波光粼粼,在日光下折s_h_è 着夺目的金光。
二人寻了一处y-in凉地坐下,重云掏出早就准备周全的渔具,一边将鱼竿固定在前方不远的地上,一边同段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你这也叫钓鱼?”段尘看他把鱼饵挂在鱼钩上后就再也不管了,难得忍不住吐槽。
“听天由命。”重云笑嘻嘻地说道,又看段尘一脸哑然,才解释道,“其实我不会钓鱼,只是看别人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