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尘捂着眼睛没有动,鲜红的血迹顺着指缝流下来,无澜顿时红了眼睛:“他们把重公子带走了,又在地窖里找到了我,设下埋伏说要请君入瓮。”
“忘尘师叔,你也有今天。”门外传来一阵快意的笑声,“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丧家之犬也不过如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明的缘故,段尘觉得他的听觉越发清晰,以至于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来人,这是无相寺掌门座下的一个外姓弟子,名唤符嘉,平日里和迦南走得近,对这个冷漠的不近人情的师叔一向看不上眼。
“还是师兄你有办法,忘尘平日里不是一向眼高于顶吗,现在连眼睛都没有了,还怎么瞧人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嘲弄的笑声激不起段尘半分情绪,他说话时一如以往,带着轻蔑似的冷淡:“想不到,我佛门这种清净之地也出了这般欺师灭祖、背信弃义之辈,真是好得很。”
嘲笑声戛然而止,符嘉有些恼怒道:“忘尘,你都自身难保了,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你包庇青鸟族的妖孽,杀害同门师侄,掌门派我等出来将你捉拿回去,你还是收敛下你的态度吧,等回去了,可就容不得你这般放肆了!”
段尘听见掌门二字,就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他原以为掌门会是一个理智聪明的人,当初降世之时,也是掌门当着佛门中人,给了他至高的礼遇,是以段尘虽对无相寺诸般看不上,对掌门却是足够尊重的。没想到,如今这位老僧也会听信小人的谗言,段尘说不上难受,但到底有些是有些失望的。
“把他带走!”
很快就有人应声上前,要抓段尘,无澜慌乱地想要制止那些人:“你们做什么!放手!”
“师兄,这个人怎么办?”
符嘉皱着眉狠狠地在无澜身上刮了两下,摆手道:“一点修为都没有的废物,留着做什么?杀了吧!”
“符嘉,”段尘的声音里染上冷意,手中念珠一变,化作长剑握在他的手中,“想要动他,你先过我这关。”
他紧闭着双眼,已经干涸的血迹留在苍白的面上,无端多了几分狰狞,他面朝着符嘉,明明没有在看自己,符嘉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淬了毒的蛇给盯上了,后背阵阵发凉。
但他又不愿在师弟面前失了脸面,符嘉咽了口口水,故作强硬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
一场无声的战场霎时开启,段尘刚失明,还未适应这般黑暗的世界,就要被迫与人动手,很快他就满身伤痕,符嘉看他身上血迹斑斑,突然有些担心回去不好交代,来时,掌门要求将段尘活着带回去,这要是让段尘伤的过重,半死不活的带回去,掌门看见了要怎么说?
好歹是掌门师弟,伤得太重恐怕不好,符嘉心里有些忐忑,左思右想,终是叫人住了手:“既然师叔你这般护着这个废物,那就一并带回去,等掌门处置好了。”
这大概是段尘此生最为狼狈的时候。
他们一路跌跌撞撞被人捆着拖回无相寺,又被按着跪在无相寺大雄宝殿前。
无澜望着前方无悲无喜的佛祖坐像,惶恐到无以复加,他们已经在此跪了三个时辰,没有蒲团,膝盖下面就是冰冷的地砖,无澜觉得自己膝盖以下快要失去知觉了,身上被捆着的地方又酸又痛。他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忘尘公子。”
段尘沉默了片刻,冷声道:“连累你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无澜却听出了两分歉意来,他软和了声音,摇了摇头道:“不碍事,就是我担心重公子,他受了很重的伤,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
段尘久久的没有说话,就在无澜以为他不会理自己时,又听见他说:“他暂时死不了,那些人要靠他寻找一些东西。”
“寻找青鸟族?”无澜记得自己好像听段尘和重云聊天时提到过这个名字。
段尘点了点头,就听无澜低声嘀咕道:“青鸟族根本不是传说中的那样,长生不死。”
“你从何得知?”
“因为我娘就没有活过来啊。”无澜的声音有些低落,像是想起了很久远的往事,思绪一下变得悠远绵长,“我爹把自己的内丹给了我娘,我娘还是死了。我爹因为没有了内丹,很快也离开了我。”
段尘声音一震:“你爹是……?”
“嗯。”无澜点了点头,“我第一次见到重公子便觉得亲切,因为我们还算是本家。我爹叫重晖,我娘沈无心,是南疆沈家的大小姐,当初沈家不同意我娘嫁给一个一穷二白的男人,我娘为了和我爹在一起,就和我爹私奔到了东洲,在这山林里隐姓埋名生活。我呢,原本叫重澜,我爹娘死后,才改名叫无澜。”
无澜还想再说些什么,段尘却突然打断他:“好了。不要说了。”
无澜不明所以,就见从后殿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一群人经过此处,在看见大殿里跪着的两人时,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般,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待那些人走后,大殿里恢复安静,段尘沉默了半晌,才道:“有些事,还是烂在自己的肚子里比较好。”
无澜心知他所说的是自己是半个青鸟族的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第42章 三答
那一年的冬天似乎特别长,段尘后来回想起来,总觉得那冰冷刺骨的感觉像是持续了很久,但心底的痛楚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漫长而变得麻木,反而让他因为长久的痛苦记忆犹新,即使他想刻意去忘记,也做不到。
段尘和无澜在无相寺大殿跪了三天,直到无澜先撑不住,倒在地上。
期间符嘉来过几次,旁敲侧击地想要询问重云的下落,可惜两个人都没有搭理他,符嘉不敢在大殿里对两人用刑,只得悻悻而去。妙语原本想给段尘送药来,却被段尘制止,几天的时间,已经让段尘习惯了黑暗,只凭耳朵或者来人真气的浮动便知站在自己的面前,因此倒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不适。
只是段尘偶尔会觉得眼睛传来刺痛,不知是不是有东西残留在里面了。
这几日虽说他面上看不太出来,但心里对重云是真担心的,这种细微的紧张倒是被跪在一旁的无澜察觉出来了。
“你叫我先安心,你自己又能不担心吗?”难为无澜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但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一样,对一向冷淡的段尘表现出这种多余的情绪感到十分惊奇。
段尘:“这话何意?”
“忘尘公子,你是在担心重公子吧?”
段尘没说话。
无澜瞧着他紧抿成一条线的唇,觉得这人跟重云从某种方面上来讲是真的挺像的。无澜道:“你知道吗?你每次出门的时候,重云就站在门口,等着你回来,他的修为高,隔很远就能听见你的脚步声,所以每次就在你回来之前,悄悄回床上躺好,然后再告诉你其实他才刚起。”
段尘垂在身侧的手指一颤,他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他又觉得无需向无澜解释,这没有必要,有什么好解释的,说他其实知道重云的小把戏,但从来都不戳穿吗?
其实段尘是知道这事的,他修为远在重云之上,重云有什么小动作,自然是瞒不过他的眼睛,但他也知道,自己就算说出来,重云也不见得会改,他也就不想多此一举了。
只是,此时被无澜说出来,他心底竟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人拿着一根狗尾巴Cao在他的手心挠了挠,不痛不痒,但到底还是会让他有些触动。
他又听无澜说道:“我娘以前也经常在院子里这样等我爹。”
“你想说什么?”
无澜不答,转过身瞧了一眼系在段尘发上的青翎:“青鸟一辈子只会爱一个人,忠贞坚守,至死不渝,那两根青翎就是一种见证。”
段尘沉默不语。
无澜定定地望着段尘的侧脸,平静地说道:“忘尘公子,我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若不是装傻,又怎么会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呢?”
无澜说完,看着段尘被蒙住的眼睛,那绷带上全是血迹,已经干涸了,却仍然在白色的布带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