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听见耳边儿有人在说话。
声音尖细,又有点儿轻飘:“你叫什么名字?”
顾异极力睁大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周遭,更看不清是谁在说话,他只是下意识的回答:“顾……异。”
“嗯,顾异,你多大了?”
“……五……”
“嘘,别出声,有人来了。”
“顾异,等下我说跑,你就跑,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知道吗?”
顾异没有回答,他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他被人猛推了一把,那声音大喊着:“跑啊!”
顾异手脚无力,更没有空间挪动,只听见脚步声咚咚响起,逐渐接近,顾异意志仿佛尽丧,喃喃后退:“别过来……”
“顾异。”
又有人在喊他,这次却不是那个尖细的声音了,那人又喊他一次,盛大的香气像是一把利刃将顾异的神思辟出一道清明。
有什么覆上他的脸颊,带着点活人的温热,是谁的手掌。
“顾异,闭上眼睛。”
那声音如此的耳熟,顾异听出来了:“何……易晞?”
“嗯。”手掌逐渐上移,覆在顾异双眼之上,顾异自然而然的闭了眼睛,仍旧是无尽的黑暗,但终于不再有狂吼的风声与蔓延而至的腐烂气息了。
顾异不由自主的伸伸手,向半空摸摸,似乎想抓住什么,很快他的手就被握住了,何易晞的手指尖在他手背摩挲片刻,再次开口,声音在死寂之中格外的悦耳:“顾异,不论你看到什么,都是假的。”
“别怕。”
“都已经过去了。”
那声音仿似是舒伯特的小夜曲,又仿似是潮涨潮落拍在岸边,安抚着顾异狂跳的心脏与无助的张皇,最终如天边第一缕曙光,逐渐将黑暗驱逐。
压在眼皮上的力道消失了,顾异微微睁开双眼,渐渐有青白的光投入瞳孔,视野仍模糊一片,只有一双桃花眼落满了星辰,亮的耀眼,他喃喃,又好似确认:“大仙儿?”
“我在这。”
视野终于变得清晰如常,仍旧是谭敬亭那空荡荡的客厅中,没有任何的变化,何易晞皱着眉打量他,又将手往回收,却被顾异一把拉住了,他张张口,不知为何就突然咧开嘴角笑起来:“大仙儿,我从来没觉得你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俊颜如玉过。”
手指尖还带着几分颤抖,使不出什么力气,何易晞轻易的就挣脱开了,下一秒钟却忽然扣住顾异腰际将他拉进了自己怀里,顾异有点儿震惊于何大仙儿的热情,又不可避免的搂住了大仙儿的后腰,才安静下来的心跳再次活跃起来,抑制不住地往嗓子眼儿蹦跶,忍不住想再靠近几分,还未等他平息,余光瞥见一道寒光掠出,却是何易晞手中长剑越过他的背后刺了出去。
剑刃像是刺中了什么,发出闷响,顾异只听见何易晞声音带着笑意,从他耳畔传来:“不过一次天罚而已,我怕什么。”
顾异猛地回头,却见谭敬亭双眼圆睁,一脸的不可置信地跪倒在地上,腹部鲜血弥漫,逐渐侵染了睡衣,像是绽开的一朵玫瑰,热烈又富有生命力。
顾异耳朵尖就跟被开水滚了似的不住的发烫,从何易晞怀里跳出来,弹跳力惊人,还埋怨他:“你动手怎么也不说声。”
差点儿会错意。
何易晞莫名其妙刚想开口,顾异倏忽把脸扭开了,看不清表情,只有耳朵红的冒泡,俯身去看谭敬亭的情况,嘴里念叨:“我靠,死了?完了完了,大仙儿,你说,这怎么交代?”
何易晞只得又蹲下来跟顾异喂定心丸:“这事儿我会解决的,用不着你交代。”
眼瞧着顾异还要比比什么,立马站起身来往卧室里走,顾异看见何大仙儿走了,自己也要跟着,跟进卧室一看,登时傻了眼。
如客厅一般空旷的卧室里,摆了个一个人高的物件,罩了一层红色丝绒,何易晞伸手拉开,竟然是一个大玻璃箱,里面装满了水,正泡着个人。
是杨星子。
顾异忽然想起那页没头没脑的摘抄。
“我浸泡在暖和的液体里。我的眼睛是闭着的,还是张开的呢?好暗,也好静。我蜷曲着身体,浸泡在液体里。”
“总觉得有点冷。”
唯有这一封,不是恐吓信,而是给生人的留言。
诉说她死去之后,仍不安稳的灵魂。
顾异忽的记起谭敬亭的话,他立刻扯着何易晞就往外蹿,何易晞任由他扯着,脚下未动:“干嘛去?”
“干嘛去,去杨星子家啊,谭敬亭不是说了吗,杨星子要动手了。”
“不需要了。”
顾异愣住:“什么意思?杨年已经死了?”
“杨星子是谭敬亭创造出来的,他死了,杨星子自然就消失了。”何易晞扬手,又将红布盖了回去,杨星子的苍白瘦削的脸再次消失在了视野里。
顾异电话突然作响,在空旷的屋子里形成回音,来回碰撞,顾异听见郭毓秀有点疑惑地语调:“顾队,刚杨年跑到局里来了,说他要自首……说他——”
“我知道。”
郭毓秀更疑惑了:“我靠,顾队,不会是你把他丢到警局门口的吧。”
顾异再次不友好的挂了他的电话。
郭毓秀呆滞的对着黑屏的手机,半晌骂了一句“我靠”。
何易晞仍旧架着手臂对着水箱沉思,顾异知会他:“杨年跑到局里自首了。”
何易晞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顾异又径自说下去:“她是不是每天晚上都会做这样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