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像个弹簧似的蹦了起来:“要吃多少,我给你买。”
我举着他们的相机劝道:“千万别去医院门口那家买,脏得很。西街有家店铺,板栗不错,有许可证,卫生条件也不错,就是远了点,你们让其他家属去买就行。”
现在正是中午,又兼产房不能多留人,夫妻俩的家人都出去吃饭了,回来的时候捎点栗子也不算难事。
23床突然疼得叫唤了一声,丈夫犹豫了一下坐不住了,把妻子的手握在我手里:“我快去快回,麻烦你一定照顾好他。”
他一抽身,我的手腕便被他媳妇抓得红一道紫一道,只怕他再叫唤几声就能把我的双手掐下来。没想到过了半小时,丈夫打电话说是堵在了路上,23床的摔了电话,当场崩溃地大哭。
我担心他哭没了力气,环抱着他的背,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你先生一定会赶回来的。”
他伏在我怀里,侧脸蹭我胸膛的温度,对于这个时期的孕妇而言,丈夫的情感支持固然重要,但只要是有点贴身的热度,无论是个陌生人还是热水袋,并没有什么分别。我听着他收泪时急促的呼吸,恨不能立马长出一对n_ai子来,以让他立即平静。
我生盛夏的时候,身边没有妈妈,没有冯静静、老董,或者护工,又值酷暑,后背像黏了一层胶水在被褥上,一起身烦躁和怨毒就贴着皮肤撕下来,又痛又快意。临产前几周我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想,想我是怎么被我遇到的这些人害得如此煎熬,恨这个大概要来索我命的孩子,生产那一天倒是痛苦地没法想这么多,只是希望孩子尽快从我身体里出来,它就像我身体里结的怨恨的果实一样,一旦排出来,我的毒也就解了。
“如果是男孩,就让他学钢琴,女孩就让她学小提琴。”我低声对23床道。
他没什么反应,我小心翼翼地伸手端来晾了一会儿的热水,递给23床,他抿了一口,呼吸也均匀了。
他带着哭腔道:“我想我妈了,你把我手机拿来,我打电话给他。”
我盯着地上的手机残骸,有些为难:“嗯……你的手机好像不能用了。”
“那你能给我唱个歌吗?”
本着我的专业素质,我搜肠刮肚想了好几首歌,但发现记得歌词的寥寥无几,这个场合唱国歌又太过严肃,我最后皱着眉头唱了个熟悉的调子:“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
整个病房的人纷纷转过来看我,连23床也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他突然僵了一下,伸出抖如筛糠的手来抓我:“哎呀哎呀,不对劲。小盛我……你快帮我叫医生。”
我送他到手术准备室,手腕被抓得青一道紫一道,他却没有哭喊出声,满头大汗地在担架床上翻来覆去。旁边待产的一个女孕妇对着手机哀哀哭号着:“以后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就求你听我这一次。求你让我剖吧,我真疼得受不了了……”
23床听到这话脸白了又白,攥着护栏求我给他丈夫打个电话,却没能接通。
孩子的父亲火急火燎赶来的时候,产妇已经上了手术台,他焦灼地在外面走来走去,我打完了热水备好了床铺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数他来回走的次数。
三个小时后,23床和他的儿子被推了出来,母子状态都不错,我来不及松口气就和医生护士j_iao接情况——丈夫现在喜极而泣,频频去吻妻儿的额头,又要给家人打电话,帮不上半点忙。
后面两天,患者的丈夫一直没能来探望,但一天能打四五个电话问妻儿的状况,说是自己请的假到头了**乏术,还请我多多费心。
其实我这边倒没什么需要费心的,23床的家属们轮流探班,我只要留神他们别给母子乱喂什么东西就好。
没想到出院前一天晚上,探视的家属前脚刚走,我正准备下班去接教堂的盛夏,23床就不见了,孩子仍睡在床边。医院虽大,我还是轻车熟路地打开了换药室的锁,惊愕地发现他对着手机在视频通话,手里还拿着水果刀。
让我头痛的是,他的手腕上鲜血如注,沿着病号服勾勒出狭长的明纹,连脚上的拖鞋都泛了红。
他看了我一眼,握紧了刀,冲手机咆哮道:“你是不是去找刘晟了?你们这两天是不是在一起?”
“毛毛,你先……先把刀放下。我真的没有,我一直在开会,我和他早就断干净了,他现在就是我一个普通客户……”
“我不信,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23床似乎完全不觉得痛,手上的血有的流到了掌心的手机屏幕上,他另一只手握着刀柄去擦。
我趁机上前自侧身一臂自下猛击他肘关节处,他的手机和刀应声而落,他跌跌撞撞站定,泪眼朦胧有些迷茫地看着我。
“孩子在哭,他需要你了。”我解释道。
我按着他肩膀让他坐在了换药的躺椅上,手机里传来心急如焚的指令:“快他妈给他止血啊!”
这里是换药室,我打开柜子拆了纱布压迫止血,他却挣扎着去看孩子。我只好横抱起他立即找医生检查缝合,外科的医生确认神经损伤不严重后,我才接上了他丈夫的电话,让他赶紧过来。
这事严格说也算是我的疏忽,今天23床的婆婆来的时候,先是无意说孩子的眼屎没清理干净,后又说自己儿子最近打不完的电话连饭也不回来吃。病人产前情绪就不稳定,现在更容易想入非非,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激烈。
整个科室人仰马翻救治成功后,已经快八点了。出门的时候天却是亮的,眼前像是海绵擦过的玻璃窗,原来是下了雪。
我赶到教堂绕了一圈没看到盛夏,又拉着人问了问,他们也不清楚情况。我想着盛夏可能等不下去先回家了,于是匆匆赶回家,打开满屋子的灯却空无一人,问了邻居和房东也说没看到。
陈姨打电话来问情况,告诉我她最后看到盛夏是下午五点的时候,她正坐在大堂门外的高脚椅上托着腮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