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妈妈是用语言犯的罪。”付厉迟疑着回答道,抽空往外看了一眼,只见眼前是一片密密的绿。就在他刚和华非说话的当儿,不知从来伸来了许多绿色藤蔓,织起了一片绿墙,暂时将他们与方哲安隔了开来。
“那为什么你妈妈能做到这点?”华非又问道。这回,付厉总算听出他话里的引导x_ing了。
“因为她有言灵的天赋。”付厉回答道,“她的语言有力量。”
“对,她有言灵……所以我们现在回到那个问题,为什么你要用语言去赎罪?为什么非得是语言?”
付厉张了张嘴。这回他回答不出来了。或者说他想到了,却不敢回答。
于是华非开口替他说了。
“因为你也有言灵。你的语言里也有力量。所以那什么献祭还是赎罪里根本就没有神明,因为根本就不需要!你使用的就是你自己的力量,只是通过沉默和那个什么叫吃j-i的转换机,把语言的力量转换成了另一种而已。但属于你的力量,它一直都在,就藏在你的语言里,与生俱来,如影随形。”
付厉沉默地看着他,眼里带着些微的震惊。过了片刻,他犹疑道:“所以……我现在,是该怎么做呢?”
“把你的力量唤出来。”华非毫不犹豫地说着,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忽然将自己的脸凑了上去。付厉的身体僵住了,眼看着华非的脸越靠越近,他几乎都能感觉到对方喷吐的热气与自己颊上的热度,尽管他知道,在意识的空间里,这一切都只是错觉。
“从你的意识深处、从你的灵魂深处,把那个力量唤出来。”他听到华非如此说道,声音近得仿佛贴面耳语。
他感觉到,对方的额头贴到了自己的额头上。额头上的触感是凉凉的,整个身体却在刹那间变得滚烫起来,胸腔里又麻又痒,仿佛有什么正在破土生长,又仿佛有什么终于开始燃烧。
“然后为了我,使用它。”
第95章 宋祉(9)
蓝方家,桔梗夜,付厉总也忘不了那一天,华非侵入他身体时的情景。
说是侵入,其实也不确切。真要深究起来,一开始也是他先动的手——是他主动用意念交流的法术与华非建立起了连接,又引他进入了自己的意念空间。至于之后被华非深入,乃至夺走身体控制权,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得上是他水平有限而导致的结果了。
这也是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付厉一直对华非保持了沉默——付厉不怕丢脸,他只是怕华非误会。华非这人其实很奇怪,他一方面对非人世界里的种种谜团充满好奇与探索的欲望,另一方面又对自己身上所展现出的奇异充满警惕、讳莫如深。付厉本来也是想挑个时间和他谈一谈这事的,然而自从带着华非接触了其他毁约师后,他便打消了那个念头——光是一个绿光的事,就能让华非惴惴不安许久,付厉简直可以想象,如果华非知道自己还有抢他身体的本事,那得多有紧张。
而这正是付厉不愿意看到的。就像之前说的,华非根本就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情烦心,因为那件事的大部分责任都在他——起码在付厉看来,事实就是如此。
他一直都这么相信着,直到此时此刻。
直到华非像那回一样,再一次地从他手里抢过了身体的控制权。
……不对,根本不能算是“一样”。
如果把对身体的控制比作开车,上次的他还只是被人从驾驶座上拽了下来,直接扔到了后座上而已;而这次……
他感觉自己不仅仅像是被扔到了后座,更像是被叠巴叠巴,整个儿塞进了气缸里。身体被揉作一团,又是搅和又是旋转,周围有火花砰砰作响,不住往身体里钻,又像是有只手从喉咙里探了进去,一直往里,贯穿身体,直抵到最深处——
模模糊糊的,他又听到了华非的声音。他说,把你的言灵之术借给我吧。
我不会啊——付厉在心里默默地答道,那个东西,我从来都没见过,也从来都不会用……
“说什么傻话?”华非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如既往的音色,语气却很陌生。与此同时,似有什么被一把抓住,在付厉的身体的最深处。付厉蓦地瞪大眼,还来不及阻止,那只贯穿身体的手已经用上了力,将那东西一下拔了出来——
巨大的痛楚袭来。来自意识,来自身体,来自心脏。
随之而来的却又是莫大的轻松。仿佛有什么沉重而顽固的东西随着那痛苦远离了自己,一直堵塞的地方被打开,伤口处鲜血淋漓,又有如释重负的轻盈。
付厉感觉到自己又被拉起来了。从那混沌又吃力的状态,从那车子的气缸里。他被拉回汽车的驾驶座上,他以为又轮到自己来“驾驶”了,然而事实却是,即使他到来,华非依然端坐在那个位置上,一动不动。
他们的身体交叠着,意识粘连着,坐在同一个位置上。很别扭且古怪的方式,付厉却没有任何的不适。
一切都像是理所当然,似乎他们本来就该如此。
挡在华非面前的藤蔓墙,彻底碎了。
躲在窗外的宋祉见状头疼地咧了咧嘴,左思右想,终是决定不管华非,自己先溜了。他转身离开,残留在视网膜上的最后一个印象,是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华非,与对他高高扬起爪子的方哲安。
别是吓傻了吧——他在心里如此猜测道,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华非的声音。
他说,半妖,给我退开。坐下。
随即便是一阵巨响。仿佛重物落地。
宋祉怔了一下,停下脚步,愕然回头。正见方哲安狼狈摔在地上的情景。
方哲安发出一声咆哮,挥舞着爪子,拼命想要朝着华非再扑过去。身体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到了地上,怎么都爬不起来。
安静。华非再次开口,瞳里旋转着白色的火苗,中间夹杂着些微的绿——现在安静,听我说话。
在宋祉讶然的目光下,方哲安果真迅速安静了下来,垂手坐着,低下脑袋,不再乱动挣扎。
“乖乖。”宋祉咋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发出感叹,“老母您说得还真没错,这个小家伙……”
果然……不一样。
与此同时,遥远的万物学院研究院内。
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转瞬便由远及近。实验室大门被用力推开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方哲优眼也不抬,自顾自地将一张符纸贴在面前嗷嗷乱叫的木乃伊脑门上,又拿符灰画了个圈,将被捆成粽子似的木乃伊一脚踹进去,完成这些后,才慢条斯理地转过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杨师泥。
“华非呢?”杨师泥沉声问道,一脸y-in霾。
“他有事,出去了。我也还在等他呢。”方哲优拍拍手,走到一旁坐下,杨师泥一副气息不稳的样子,喘了片刻又问道:“和那个付厉一起?”
“这我不知道,他走的时候是独个儿走的。”方哲优单手托腮,望着进圈内不住挣扎的木乃伊,神情若有所思。
“杨教授找他有事?”过了一会儿,方哲优开口问道。
杨师泥没回答,只静静注视着他,因为疾走而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恢复平静。方哲优也不理,就由着他看,等他终于看够了,移开目光了,方才不紧不慢地来了一句:“我不是个喜欢撒谎的人,也不喜欢玩y-in的。杨教授如果觉得我没有说真话,直接问我就是,犯不着那法术来试探我。”
杨师泥闻言一愣,几分赧然在脸上稍纵即逝,旋即又变得严肃起来:“非常抱歉,未经你同意就拿法术试你。我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只是……有的时候,人所相信的东西并非就是真实,也免不了撒谎而不自知。”
方哲优瞟了他一眼,脸上泛起一抹冷笑:“教授就是教授,连多疑都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不是多疑,是我真的遇见过……”杨师泥张口想要解释,想想好像没什么必要,便又止住了话头,转而道,“既然华非不在这儿,那我就不打扰了,先走……”
“走?杨教授你去哪儿?这不就是你的实验室么。你不呆在这儿还想去哪儿?”方哲优赶在杨师泥离去叫住了他,见他回头,又是冷冷一笑。
“杨教授不想和我聊,可我倒是有很多事想和教授谈谈呢。”方哲优说着,站起身来,翘着兰花指的右手朝旁边一指,语气忽然就沉了下去。
“比如说……这个木乃伊。”
第96章 无罪(1)
方哲优的话尾幽幽落下,杨师泥却是没什么反应,就站在那儿静静地瞧着他,半晌,抬起手来推了下眼镜,腕上的手表反出刺目的光,晃得方哲优微微眯了下眼。
“占卜用的腕表?”方哲优眼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哟,这个……技服部做出来的小玩意儿……没想到教授你还喜欢这种东西。入一个得挺贵的吧。”
“不是买的,别人送的。一个之前带过的学生。”杨师泥淡淡道,“送它的人告诉我说,它能随机让人看到一点点的未来,我想想也许会有点用,就给带上。”
“预知功能。”方哲优点了点头,“真稀奇,我还以为教授你不会相信这种东西呢。”
“以前不相信,然而现在也有点相信了。”杨师泥耸耸肩道,“年轻时总觉得预知占卜什么的都毫无意义,未来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知不知道都一样,现在却觉得,或许偶尔能捕捉到点东西也不错,起码能在最坏的结局发生之前,做出一点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