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吗?”他向老金提问,神情严肃了不少。老金同样也是满脸严肃,非常认真地点头:“是她,绝对没错,堕落三石夷之一,白沙……”就在几个小时前他刚被对方阻拦过,这一身行头还是记得住的,现在虽然离得比较远,但从衣服和气质上看,那女孩应该就是白沙,没错了。
“她来做什么?”薛南药遥望着女孩,面色严峻,很快又迫于敌人的压力而再度将目光收了回来,两个眉头间挤得几乎能卡死苍蝇。他边专心对付着眼前的敌人,边猜测道,“来督战?斩Cao除根?”
“我不知道……”老金喃喃道,忽然那句白沙托诺曼转达给他的话——“我不喜欢强人所难,既然你不想把那个符印交给我,那就算了,我自己去拿。”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老金蓦地看向仍在与诺曼对峙的付厉,然后又迅速地将目光转回不远处的白沙,只见她正沉默地看着付厉,缓缓地抬手,一副准备做些什么的模样。老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正打算开口提醒付厉,不料白沙猛然转头,恰与自己对上了眼。跟着便见那女孩儿展颜一笑,做到一半的动作说变就变,摊开的五指往里一收,只剩下一根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老金:“……?”
突如起来的变化让他陷入了困惑,而就在他愣神的当,一根黑色的藤蔓忽然破土而出,一下把他拦腰卷住,藤上的尖刺狠狠地刺入伤口,痛得他一声低吼,差点没昏过去。
“要死,老金!”
耳畔传来薛南药紧张的呼唤,老金艰难地抬起眼,却发现薛南药也已经陷入了自身难保的境地——同样的黑色藤蔓将他困在了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任凭他如何从指尖喷出火舌,都一点反应没有。再转眼一看周围,何止是他俩,几乎所有的毁约师都已经被这漆黑的藤蔓困住,唯一幸免的也就是以纪绪为首的那四个小孩,而他们能幸免的理由也很简单——他们几个,距离付厉是最近的。变故发生时,付厉给自己上了一圈风墙,又额外给孩子们也上了一圈,此时此刻,那两圈呈柱体的风墙正在不断旋转,表面上挂着的密密风刃随着旋转呼呼作响,毫不留情地切割着一切袭来的东西,风墙的外面,已经满是那种黑色藤蔓的碎片。
付厉一面控制着两圈风墙,一面也没忘记继续压制诺曼。诺曼被他用风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过了片刻,却突然吃吃地开始笑,笑得付厉一头雾水,又满是火气。
“你笑什么?”他问诺曼,话说完才想起来,诺曼还没有回答他之前的问题,于是又补了一句,“回答我,白沙在哪里?”
“我在笑你的力量。”诺曼依旧是一副笑个没完的样子,并且再次无视了付厉最关心的问题,“看来你的御风之术使得真的很不错。”
“白沙呢?”付厉没理他,加重了施加在他身上的力道,又一次问道。
“有着这样的力量,多令人羡慕啊,不过这对你而言,真的是好事吗?”诺曼自顾自地说着,声音低沉,又带着绸布般的冰凉和柔,“所有的力量都是需要代价的。你的代价又是什么呢?有人告诉过你吗?就这么肆无忌惮又心安理得地挥霍,你就没考虑过,这个力量的背后是什么吗?”
胸口处传来无法忽视的阵痛,一阵接着一阵,一抽接着一抽,付厉用力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再睁开眼时,眸中已多了些无法掩饰的杀意:“最后一遍,白沙在哪里?”
回应他的依旧是吃吃一声笑。诺曼抬起头望向结界外,微微眯了眯眼,表情更是愉悦。
“看。”他对付厉说,“更厉害的风来了。”
话音未落,便听到空中传来一阵长鸣,一只巨大的、鹰隼一般的风鸟振翅而来,直扑向付厉周围的那圈风墙,只听一阵脆响,风墙在短短数息间碎裂坍塌,尖锐的利爪从降落未落的碎片间刺出来,带着猎食者的气势,狠狠地抓向付厉的脑袋——
就在此时,又是一阵长长的鸣唳响起。
狂风带着更大的压迫感从天而降,风暴如利剑般劈斩而下,毫不留情地撕碎了鹰隼的身体。穿透了鹰隼的风在流动中汇聚成淡淡的轮廓,付厉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认出来那应当也是枚鸟爪的形状,之后再顺着那鸟爪一路向上看去,可以模糊地看到一双庞大的羽翅与细长的脖颈与鸟喙,再将目光往下挪一些,则可以看到两条长而华美的尾羽……
付厉终于认出它来了。他开口唤起那只长尾风鸟的名字,语气里带着不可置信:“蚩矶?”
“……嗯。”
本是一句不指望有人回应的低语,然而一个轻轻的、熟悉的人声回应了他。双眼倏然睁大,心脏被比与风鸟重逢更大的错愕击中,一瞬间在抽痛都忘了。付厉屏住呼吸,难以置信地回头,只见华非正站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扬手将捆得严实的宋祉扔到一旁,抬眼冲自己温和地笑。
“被你救了那么多次,这次终于轮到我出手救你一次。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很激动?”
第140章 涅婴(12)
要什么样的心情,才算得上是“激动”?
关于这点,付厉搞不清楚。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当他看到华非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那里的话,他的心情绝对不平静。真要说的话,或许就像是陆依萍在车站看到了瘸腿的何书桓,又或者像是尔康在山谷里找到了跑掉的嘴,总之就是在目光相对的那一瞬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什么也不想说了,只想冲过去,将人抓在手里、拦在怀里,用四肢也好、别的东西也好,将人牢牢地固定住,让他一动也动不得,让他再走也走不掉。
付厉似是而非地解读着此时内心满溢的情绪,本能地在这股情绪的驱使下跑了起来,视若无睹地排开隔在两人之间的好几名毁约师与血族,直直冲到了华非的面前,低头一看对方那淡淡的笑意,却又忽然愣住,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一时竟打不定主意,是不是该将手揽过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眼前的华非,似乎与他之前认识的华非不一样了。明明气味还是那个气味,明明人还是那个人,但就是能感觉到,有哪里已经悄然起了变化,让他感到陌生,又有些畏惧。
“华非……”他讷讷地叫着对方的名字,叫完了却又不知道该说啥。直到此时,他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茫然地抬头往空中看了一眼,“刚才是你……叫来了蚩矶。”
华非又是一笑,伸手将付厉的脑袋又掰了,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揽住了对方的脖子,将自己的头搁到了付厉的肩上。
“我没有‘叫来’它。”他贴着付厉的耳朵轻声道,低语伴着呼吸一阵又一阵地打在付厉的耳廓上,激得对方整个耳朵都变得通红。华非开玩笑地捏了下付厉的耳垂,依旧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不动,眼睛却悄悄抬了起来,漫不经心地从左往右扫了一圈,瞳中两团白火静燃跳跃,目及之处,所有的人,不管是毁约师还是血族,都在一刹那停住了动作,眼睛微微地上翻,一副失了神志的样子。华非似是觉得这景象有些好笑,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付厉听到他的笑声,有些奇怪地想要回头,被华非一把按住后脑勺,又用力地掰了回去。
“乖,没什么好看的。不要看了,乖。”他柔声对着付厉耳语,语气柔和到不可思议。明明是不常听见的语气,落在付厉的耳朵里却只觉得熟悉。他从喉咙发出了模糊的一声呻吟,不由自主地半闭起眼睛,呼吸渐渐平缓了下来。华非安抚地摸了摸他脑后的头发,抬眼又往四周望去,目光在动作停滞的人群里来回扫了两圈,没有找见白沙的身影,眸色顿时往下沉了一沉。
“这个女人,跑得倒是挺快。”——他在心里哼哼了一句,收起了踮起的脚尖,将自己的半张脸都埋在了付厉的肩膀处,只留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睁着,眼中的白火依然在灼灼地燃烧。他挪了挪自己的手掌,使它紧紧贴在了付厉宽厚的后背上,掌心沿着脊椎一下又一下有事没事地抚着,动作堪称温柔,脸上却没有表情,背对着付厉的脸上满是冷漠。
“华非……”他听到付厉又在喊他的名字,只是声音要含混许多,“你还没回答我……你,蚩矶……”
“有什么好回答的,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华非漫不经心地说着,用脸颊蹭了蹭付厉的耳朵,“‘蚩矶’不是我叫出来的……它本来就是我的,是我力量的一部分。”
轻拍着付厉后背的动作停了一下,华非眯了眯眼,右手往上一翻,露出藏在手指里的一枚银色圆环。
“就好像……‘他’也是你的一部分一样。”
华非叹息般地说道,将戒指拨到了手指上。戒指上立刻显出了淡淡的白光中,白光中又有一个极细的光刺朝内探了出来,探出恰恰好的短短一段,末梢正抵着付厉的衣服,只要华非手指一动,就能立刻刺进付厉的身体。
付厉仿若一无所知地站着,连呼吸都没有一丝变化。华非趴在他的肩头,深深吸了口气,用力闭起双眼,石殿中宋祉曾说过的话又再度涌上心头。
——“当年涅婴无故失踪,隶属于他三位堕落石夷又一下丢了两位,只剩下我母亲一人苦苦支撑,很快就被那些毁约师逼到了绝路,不得已躲了起来,一面培育着新一批的韦,一面思考着如何找回涅婴。”
——“后来她打听到了你把戒指与涅婴的符印都留给了付厉母亲的事实,便猜想这其中可能会有关于涅婴行踪的线索,便设法潜到了付厉母亲的身边,施计找回了被她藏起的诸多符印,又想去拿戒指,却被付厉母亲阻拦。付厉母亲将戒指吞进了肚子里,白沙大人没法直接动手去夺,便又用符印扰乱了她的心神,让她失控杀人,引起明组邑众怒,借着明组邑的手杀了付厉的母亲,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晚了,戒指已经转移到了她当时怀着的孩子的身上,当然也就是——付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