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厉觉得这种感觉很令人新奇。他把自己的感觉告诉给了液体层外面的人,那人听完后却只是轻笑。
“诶呀,这个,不是很正常的吗?”
“很正常吗?”付厉抿紧了嘴唇。
“对啊。”那声音欢快道,“因为要先有‘你’,然后才有‘我’……”
“嗯?”付厉再次歪了歪头,“我是你爸爸?”
“当然不是,瞎扯什么呢!”那声音立刻反驳道,旋即又道,“或者换个说法。是先有‘我’,然后才有‘你’。因为我认清并肯定了‘我’的存在,所以我才会对‘你’的存在产生反应,甚至还萌出情感……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对不起,不是很能。
付厉在心里默默道前者,然后一言不发。
“也就是说,你对我是有感情的。”外面那个声音却开始自说自话,“既然有感情,你还不打算出来吗?你是不想再见我了?”
付厉再次没声了。又过良久,他才终于开口:“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很简单啊,你……”外面那声音说一半,忽然噤声,付厉还以为他是没构思好说辞,就躺在那堆液体里,等着那个声音讲话说完。然而他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好不容易,他终于等到了,对方说话的语气和语速却已然判若两人。
“付厉!”他听见液体层外传来那人急急的声音,“快动手!用风刃!”
付厉:“……啊?”
“别啊了,你快点,再晚了就真的来不及了……”那声音愈发急迫,下一瞬,液体层之外,一点光芒亮起,即使隔着厚重的液体层,依然显得十分明亮。
“看到我……看到那点光了吗?运起风刃,往那里劈!快点!”
“可我不会……”付厉仍在犹豫。或许是因为那陡然焦急起来的语气的缘故,他的心里也跟着焦急起来,“出去”这个念头,仿佛是朵嫩枝上昂首开出的巨大的花,又像是植物垂下的沉甸甸的穗子,在他的脑海里刷出了巨大的存在感。然而尽管如此,有些事情,他还是做不到,比如那个什么风刃。
“怎么会不会呢?那是属于你的力量啊。”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太过着急了,那声音再次放缓了语速。付厉窝在液体的包裹之中,迟疑着摇头:“不是我的。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东西是我的了。”
“怎么会呢,你再好好想想?”那个声音再次劝道,不知是不是说话的人想到了什么,那语气忽然又变得温柔起来,“这个身体是你的、这颗心脏是你的、‘付厉’这个名字是你的、而我现在也在这里。我也是你的——你看,这些不都是你的吗?”
那声音清晰且温和地钻进付厉的耳朵,让那沉甸甸的穗子变得愈发饱满沉重。他听到那个声音说:“一切都是你的,包括你的存在本身,也是你的,它不属于其他任何人,不为任何理由出现,仅仅属于你而已……所以,你还要躲藏到什么时候呢?”
“拜托你了,付厉。就当是为了我,完成我最后一个愿望……”
付厉没有等到他把最后一句话说完。
像是黑暗之中突然摇起了烛火,一切忽然就变得豁然开朗起来,同时觉醒的还有深藏在灵魂深处的力量,在躯体间游走,在手指间爆发,早在付厉反应过来之前,数道强劲的风刃已经从他的体内迸发而出,气势惊人地穿过液体层,直朝着上方那个明亮的光点冲去——
伴随着两声冰面被敲击的声响,整个液体层忽然开始翻滚冒泡,迅速地向下退去。付厉挣扎着自粘稠的液体间逆流而上,飞蛾扑火地身体撞开最上面的坚硬表层,满是欣喜地探出头来,却在看清眼前的场景后僵在了当场,连笑容都凝在了嘴角,渐渐消失。
“华、非……”他望着站在冰上的那个人影,迟疑地念着,爬上冰层,朝前走去,却在靠近了那人的瞬间又停下脚步,再次出声呼唤,声音已带上了一些颤抖。
他的面前,是华非。但他宁愿不是。
华非站在那儿,在冲他微笑着。他身上有很明显地被切割过的痕迹,创口处没有血,却很显然已经割开了他的身体,他就这样带着几道巨大的横贯整个身体的切痕站立在那儿,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组没有拼好的七巧板一样。
他的背后,是数道冰棱,从他的身上一直连到旁边的厚重冰层,乃至由冰凝结而成的穹顶。他的胸前,是明亮的白光——就像刚才付厉自液体层中看到的那样。
这是他方才看到的光。是他刚才的风刃所向。
付厉觉得一阵眩晕。
“嘘,别急。”华非冲他说话,想向他伸出手去,结果才一动作,右手就整个儿掉到了地上。他挺遗憾地“诶”了一声:“这就掉了?我都没来得及抱你。”
付厉闻言,忙上前一步,将他整个儿揽进怀里,想要收紧胳膊,又怕他继续掉东西,只好就这么虚虚地揽着,拧着声音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计算失误外加急中生智吧。”华非叹道,“我本来只是想先把你唤醒,再留在这里,和你一起对付涅婴,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我就临时想了个新法子,把我自己的魂和涅婴连在了一起,一损俱损,就当拉垫背的了,还省得伤你身体……辛亏当初辅导美岛的时候研究过一阵魂魄法术,不然我还真办不到……”
听他语气,似乎还挺得意,付厉却是听不下去了,打断他道:“什么叫晚了一步?”
华非抬眼看他一眼,笑容微敛:“你……等等就知道了。你只要记着,这真不是你的错就对了。”
他将脑袋往付厉胸膛上靠了靠,长叹一声,闭起眼睛:“想想也不亏啊,完美地y-in到了那家伙。他肯定猜不到自己居然会死得那么随意……而且还能再见你一面……”
“不是,你等等!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付厉听他说得没头没尾的,更急了,伸手就要去扳华非的肩膀,谁知手指才触到,便听一阵清脆的碎裂声响,华非就这样当着他的面,裂成了碎片。
付厉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愣在了那里,全没注意到更多更震耳的碎裂声正在从四面八方传来——同样的裂痕,早在华非碎裂的刹那就已经顺着华非背后的冰棱一路蔓延向了周围的冰层,不住增多扩大的裂缝,次第响起不绝于耳的碎裂声,等到付厉反应过来之时,他所处的整个世界都已经轰然崩塌,意识在那瞬间向下跌去,在那一刹那,他仿佛还听到了一声男女混杂的不甘的叫喊——
付厉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面前,是华非一动不动的身体。
他缓缓地垂下头去,终于明白了华非所说的“晚了一步”是什么意思。
他的左手正紧握成拳,无名指上,一枚戒指闪耀着奇异的光华,一根光刺从戒指上探出,正c-h-a在华非的心口。
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付厉缓缓后退,眼睁睁地看着那枚尖刺随着他的动作从华非的胸口脱出。他蓦地站定,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忽感胸口一阵刺痛,低头却见一点白光正从他的心口浮出,在脱离的瞬间便落到地上,“啪”的一下,变作一枚小小的银色戒指,在地上滚了两圈,停了下来,不动了。
与此同时,遥远的蝙蝠酒吧内。
血腥满屋。遍地黑灰,甚至还有一些尸体——毕竟有的高阶吸血鬼死后就是无法灰化,这也是没办法的。
更多的,却还会活着的血族。他们被各种捆缚着,或以法器压制,胡乱堆在酒吧的地上。因为涅婴的强化,不管是以嘉洁为首的韦鬼还是以老金为首的毁约师都很难杀死他们,只能想办法将他们控制起来。事实上,用控制这种说法还算比较低调了——
因为对方人数众多,战力又强,最重要的是还不肯乖乖投降。所以有许多血族,都是直接被暴力劈斩,画面之血腥,连嘉洁都不忍直视。而更令人难受的是,哪怕被砍头腰斩,这些东西居然还保有意识,凭着半截身躯甚至就一颗头颅在地上移动,嘴里还能兀自骂个不停。
最可怕的是,如果蹲下细看,是能看到创口处密密而生的肉芽的——那些受过涅婴改造加持的血族韦鬼,居然到了这个份上,还能自我修复。
“我的天哪。”伸手捂住了嘴,纪绪的脸色十分难看,“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太可怕了。”
身为毁约师,他曾经受过相关的教育,知道韦鬼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拥有不死体质的。但这种不死体质,最多也只是说能让他们不受到致命伤,更何况,按照韦鬼的生死规则,一旦他们附身血族,应该就很容易杀死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哪怕是尸首分离,也要顽固地延续着生命。简直就好像是有谁,用线和胶水,把名为“生命”的东西强行锁在了面前的身躯里一样。
太霸道了,也太恶心了。
纪绪不忍地看了两眼,不由厌恶地皱紧眉头,一旁的殊晴见状,默不作声地靠过来,握住了他的手。纪绪感激地看他一眼,忽然听见前方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仁慈’吗?”嘉洁一手叉腰,正对着薛南药怒目而视,她的身后,是好几个瑟瑟发抖的少年——这些人全部都是血族,尚未被附身的血族。诺曼有囤货的习惯,喜欢把好看的躯体留下来供亲信使用,而他们,都是被“囤”起来的那一批——嘉洁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被藏在酒窖里,胸口还钉着用来束缚他们的大木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