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的是薛林为大魏尽忠半生,到了却落了个身首异处。
他没有死在战场敌人的尖锐刀锋之上,却死在了兄弟阋墙的暗箭之下。
那时与薛家交好的大臣不少,但为他们进言的却不多。贵族们也纷纷同薛家划清界限,人人自危,还有的落井下石,故意踩谁是“亲薛派”。
那时皇后殡天两年,皇上思妻过度,身子骨已是不大行了,朝中人心惶惶也无心安抚,便让太子监国,不久他也驾崩了。
那年发生的事,对京城贵胄而言都是y-in影,满京世家相互算计,纷纷元气大伤。
许是都想到薛家的事情了,大家现下各有各的忧思,再没有方才策马出城时的喜悦了。本来这一行是为了散心踏春,可眼下大家兴致却平平。
徐朔人精之称非浪得虚名,调和气氛他最在行,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同大家道:“出发前我已派人带着二十坛霜雪春去了京郊寒山亭。打个赌如何,谁先到寒山亭,那二十坛霜雪春便归谁来分配。”
贵胄们一听也都渐渐来了兴致,纷纷应和,身后跟着的侍卫们却犯了难。
主子们赛马,若有个什么好歹,受罚的可都是他们啊。
最近的侍卫孙流悄悄拉了拉他:“爷……还是别了吧……”
“是的,还是不了,我也觉得不好。”晏适容一边说,一边给身边的贵胄使眼色:“孙流啊,你身后好似有什么东西怪脏的。”
孙流不防,立刻扭头察看:“爷,好像没啥——”
与此同时几个贵胄互看了一眼,约莫小时候国子监一同作弊的默契又上来了,纵缰扬鞭,齐声一个“驾”,便若一发发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身后的侍卫大惊失色,也纷纷策马相追,惊起满林鸟。
京郊岔道多,林子密,不过一会儿便将侍卫们甩出去老远。众人又重新畅快了起来,也没有互相谦让,只顾往前快跑。只是这路越走越岔,只怕已是迷了路。
徐朔心知被这些繁复岔路一阻,已是不能率先抵达寒山亭了,这便叹了口气:“我藏的二十坛霜雪春啊……”
再一看,聚拢到一起的只剩下晏适容、李祝、郑瑾和徐朔了。
他们四人和其他贵胄走散了。
☆、来我身边
四野空旷,Cao色嫩绿,地上缀着些不知名的花,倒是有几分春意。
几人下马,都觉得有些口渴。既是已到不了寒山亭喝霜雪春,那茶总要讨一杯的,正巧不远处有人烟,他们便往那处走去。
这是一个不大的茅屋,主人见到他们有些意外,盯着晏适容看了许久,直到晏适容他们自报起家门来,他忽觉自己失礼了,转身去给几人倒茶。
主人姓沈,表字蓄之,年纪与他们年纪相仿,唇红齿白,一缎青衫文文弱弱,却不像是田舍郎,倒是个要考功名的书生。倒是个不卑不亢之人,听闻这一行人是王公贵胄也没有巴结谄媚之态,只是作揖行了个常礼。
趁着沈蓄之在拿杯子,徐朔小声说道:“这个人可一直在看六王爷啊。”
李祝点头,十分了然道:“恭喜六王爷《桃李录》再添一员。”
晏适容伸手打他:“你可闭嘴吧。”
“《桃李录》?”说话间沈蓄之已托着茶盘过来了。
晏适容尴尬地笑笑,瞪李祝一眼。
沈蓄之将杯子一个个地放到几人面前,唯独晏适容的,是他亲手递过去。
晏适容接过杯子,两人指尖轻轻相触,沈蓄之身子一颤,不禁松了手,茶水一路蜿蜒溅开,茶杯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沈蓄之如梦初醒般,忙道:“对不起……对不起!”
晏适容摇头:“你别紧张。”
沈蓄之脸熟透了,哆哆嗦嗦给晏适容继续倒茶,几人噗嗤一笑。
晏适容喝着茶,听李祝在问这里的情况。
沈蓄之答道:“这里离京城大概五十里,偏远些,但风景很好。”
确实很好,小溪门前过,莺燕满枝头。
李祝便又问他有什么路回京最快。
沈蓄之思考了一会,歉然道:“其实小生来这也不过几日,尚不是很熟悉。”
郑瑾问他:“你不是住这的?”
沈蓄之低下了脑袋,“这处房屋是我近日买下的……”。
毕竟是陌生之人,又一问三不知,徐朔一时警戒了起来:“你有何意图?”
沈蓄之闻言猛地抬头,慌张解释:“没有!没有!”然后对着晏适容解释道:“我真的没有意图!”
晏适容回看着他,见他脸又蹭地红了起来,表情真挚,说话间还连连摆手,想来是徐朔误会他了,便说:“莫再争了,左右那些侍卫也会沿着一路的蛛丝马迹找到我们,我们不妨耐心等等。”
沈蓄之舒了一口气,“诸位请放心在此处等等,小生……小生绝不会害你们。诸位可是饿了?灶上还有几个馒头,若诸位不嫌弃,小生便替你们蒸了来!”说着便去灶房给几人蒸馒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众人疑神疑鬼也于事无补,若他有心加害,怕是那茶便已经下了迷药。
徐朔越想越不对劲,也跟着走了出去,郑瑾忙问:“你去哪?”
李祝拍拍郑瑾的手:“由他去吧,他这人精着呢。”
徐朔走出去时才发现天渐渐沉了下来,四野有些暗,天上乌云笼罩。走到灶房,沈蓄之正在扇火蒸馒头。沈蓄之长得白净斯文,手也白皙修长,拿着个破烂的蒲扇认认真真地扇着,手背上留下一道一道炭火的黑痕,再一细看,他两颊也沾着了。
徐朔道:“你这手法这么生疏,馒头能蒸熟吗?”
沈蓄之:“……能的。”
徐朔一脸不信,突然道:“你喜欢我们王爷?”
沈蓄之握扇狠狠一扇,灶下火势猛地一下便烧旺了,然火星子四溅,烟火灰也钻进了他的鼻腔,他咳嗽不已。
徐朔心知自己猜中了。
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他本以为这人是个什么马贼的人,故作文弱对他们示好诱他们放松警惕,感情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这小子是看上王爷了。
沈蓄之咳嗽平息后小声地道:“喜欢的……”
徐朔一愣,再一看,他耳朵尖都红了,手指也不住地扒拉着破烂的蒲扇。
贵胄之中晏适容自是最得人喜欢的,徐朔虽近来才融入京中这帮贵胄圈,但六王爷的轶闻可传得满京都是。
他十五岁自新君登基后便搬出皇宫,住在宫外的王爷府了。据传搬府的那一日四华巷人山人海,京中百姓们都在街上翘首以待,你挤我我挤你,就是为了一睹晏适容仪容。巡防营派了大半的将士来开路疏散,盛况空前。晓得的以为是王爷搬府,不晓得的还以为是昭君出塞。
晏适容坐在轿子上,适逢风吹帘动,浅红的帘幕被轻轻吹开一角,围观的百姓见到他艳若桃李的大半张脸,只差就地跪拜。姑娘们纷纷往轿子上抛花,从顺华、昌华、瑞华和安华四条街花逶满地,十里飘香。
三年一次殿试后的探花宴游,皇上下了圣旨不许晏适容凑热闹,好不容易选出个年轻貌美的探花,切莫抢了人家风头。姑娘们都去看晏适容了,谁还分一束余光给探花郎?
晏适容这张脸确实挺招人,既招姑娘也招汉。胆儿大的姑娘朝他抛花,胆儿肥的少年便对他当街表明心迹了。
晏适容闻言只是轻轻一笑,朱砂痣,桃花眼,菱花唇,媚而不艳俗,红袖招招,便只当是回绝了。虽说贵胄们打趣晏适容是六公主,但晏适容比男子多了几分精致,比女子还是多了几分英气的。
徐朔看这小子面红耳赤的模样,于心不忍,只拍拍他的肩道:“任重道远啊。”
沈蓄之懵懂地点了点头,羞赧一笑,继续扇火。
徐朔从灶房出来,与李祝耳语一阵,李祝又将悄悄话传给郑瑾,三人当着晏适容的面放肆大笑。
晏适容:“……”
不多时馒头蒸好,沈蓄之端了上来。许是白天纵马累坏了,众人吃着馒头也并无不可下咽之感。
吃完后,晏适容扫了眼窗外,天已暗淡了下来,狂风呼啸。
忽而一道利剑似的闪电划破苍穹,映亮众人的脸,转瞬即消。众人趴在窗边张望,很快,一道惊雷便在上空滚落到他们耳边。树被大风吹得左摇右摆,像是要落雨了。
李祝张望了下外面,仍然没有侍卫的踪影,想来他们是要在这里将就一晚躲雨了。
沈蓄之求之不得,便要着手给几人去客房铺床褥。
这茅屋就两间房勉强可住人,此处有五人,那便是两人一间,余下三人一间。
茅屋是沈蓄之的,他与几人又不熟,自然占那两人一间的。
不必说,与他同住的是六王爷了。
四个人都心知肚明了,偏就晏适容不懂。
他掰着指头算了一算,与沈蓄之道:“不必麻烦,其实我们四个一个屋里将就一宿也还是可以的,那什么,你这儿有马吊牌吗?”
沈蓄之遗憾地摇摇头:“没有……”
“啊,那可可惜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