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适容扫了他一眼,上了马车,隔着帘子问:“还有事么?”
沈蓄之低下头:“我以后都不会来京城了,您会原谅我吗?”
“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沈小世子好自为之吧。”
“王爷……您是不是觉得我满肚子诡计,都不屑与我说话了?”
晏适容拨开帘子看向沈蓄之,轻声道:“我没有觉得你满肚子诡计,我只是觉得你有些可怜。”
沈蓄之一怔,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那日在京郊,你见了我很是意外,说明你并不知道会见到我。细细想来那日在馄饨摊,我喝那杯茶时你神色很古怪,又是期待又是愧疚。凭这两点,你已不算是什么满肚子诡计,大j-ian大恶之人了。”晏适容顿了顿:“沈小世子,回家去吧……京中,并没有什么好的。”
沈蓄之已是泪流满面,止不住地点头:“对不起……”
“回家吧。”
“好……”
沈蓄之是翩江侯的老来子,自小也是捧在手心里疼的,要什么没有个不成的。
五年前晏清的登基大典,翩江侯带着他去观礼,他不过是遥遥地见了晏适容一面便魂牵梦萦了。
在京中三天,他听了街头小巷关于晏适容的所有传闻,怎么会有这般的妙人呢?
比所有人更恣肆,比所有人更明艳,也比所有人更值得世间一切的青睐。
三日后,王侯便得赶回封地了,翩江距京城千里万里之遥,之后再见便不知道是今夕何夕了。
他甚至,都没能来得及告诉晏适容有自己这么个人。
回翩江以后,沈蓄之一共逃过五次,就是为了跑去京中再瞧一瞧晏适容。
第一次迷了路,一路往南,差点在郊外被猛虎野狼叼了去。
第二次走上了官道,却被人骗了钱财,无奈报了官府,最后是被翩江侯领回家。
……
最成功的是今年这次,一逃逃到了京郊,等侍卫来接应。却不想正好见到晏适容与朋友策马京郊,同他讨一杯水喝。
他以为是上苍乞怜,不料却是造化弄人。
他在街头跟过晏适容,看见他吃了不少馄饨,那时还有人给他挑葱。
因为晏适容不喜欢吃葱,他便觉得葱花面目可憎。
如今想来多可笑。晏适容不喜欢他,他竟也觉得自己恶心透顶了。
转眼间,晏适容的马车已经走远,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沈蓄之大喊:“您值得所有人喜欢!真的!”
晏适容被马车颠簸得后x_u_e疼,想起昨晚的放纵,不禁有些脸热,冷不防听沈蓄之这样喊,他脸就更热了。
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菊楼。
下车前,孙流的表情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意味。
菊楼的老鸨领了银子,挂了玉片,将可人的小倌姑娘们都叫了出来。
琴瑟琵琶摆在堂内,小倌深吸一口气便要唱《沉醉东风》了,晏适容止住道:“等等。”
大家面面相觑。
“今儿我不是来听曲儿的。”
大家就更疑惑了,“那您来干嘛?”
“上两斤瓜子,爷有问题要问。”
老鸨依言给他安排了来。
于是菊楼,这个声色犬马之地,今日改头换面了。
小倌姑娘们与晏适容围坐成一个圈,人人手中都握着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唠嗑。
晏适容沉声开口道:“我有一个朋友……”
众人聚精会神听着晏适容隐名藏姓地讲了个大概。
叫望初的小倌将晏适容的问题归纳了一遍:“您是说您那个朋友喜欢的男人是喜欢女人的,但还是和您那个朋友如此这般度过了一夜,眼下您那个朋友春宵酒醒觉得分外尴尬,不知该如何相处了?”
晏适容点头,明白众人为何叫望初解语花了。
望初不解:“可是这和您有什么关系?”
晏适容一噎,“我朋友嘛……对,他到底是我朋友嘛。”
望初思考了一会,“您该不会是喜欢您那个朋友吧?”
晏适容左右两个姑娘,一个名唤青黛,一个名唤红螺,“蹭”地一声站了起来,兴致勃勃地嚷着要给《桃李录》投稿。
晏适容:“……”
对面的花魁鹤烛分析道:“主要是看您朋友喜欢的男人是什么态度。您也说了他先前是喜欢女子的……若他只是抱着玩闹的心态如此这般度过一夜,那您朋友也不必耿耿于怀,各取各的乐子,各过各的消遣罢了。若他昨儿个食髓知味,晓得旱路的好了,那一拍即合,余生便可搭伙一道断袖了啊。”
“对对!”鹤烛旁边的鹿璃点点头,嗑着瓜子含糊不清道:“在理在理!不妨要您朋友等等看,看看那男人是薄幸还是深情。旁人说得再多也无用,谁动心谁自轻。男人床笫间的话是切切不可相信啊!”
晏适容点头想了一会,嘀咕道:“怎么想他都不像是食髓知味的模样啊……可能现在觉得恶心死了吧。”
西清沉思道:“若是想要这两人如往日一般相处……那便索x_ing,让您朋友先下手为强,主动说昨晚是一时荒唐,与他赔礼道歉。两个男人,又不至像姑娘家一般扭捏,不小心做了便做了,又能如何?”
北寒也同意这说法:“如此一来两人之前如何,之后也能怎样,衣服一穿,昨儿个荒唐抛诸脑后,还是哥们儿一样相处。”
晏适容觉得这倒是再理,呷了口茶,深觉受益匪浅。
众人见晏适容此刻已有了定数,便招呼他嗑瓜子。
晏适容磕开一粒,忽然想到这玩意儿上火,立刻丢开,饮了口茶。
忽听斜对面粉袖爱探八卦的姑娘妙语问道:“李小侯爷喜欢谁啊?”
晏适容噗地一口茶喷了出来。看着在座的各位都翘首以盼的模样,感情他们把李祝当成他说的那个朋友了?
晏适容摇了摇头,讳莫如深地压低了声音道:“东市口卖猪r_ou_的屠夫王。”
众人惊呼:“真假?!”
纷纷捂着心口难以置信。
晏适容比了一个“嘘”,“此事切莫对旁人提起。”
大家点头如捣蒜,不禁为这一段禁断之恋感慨了起来。
还未来得及再说上两句,松木门被人从外踢开,木门怯怯地晃了两下,发出喑哑难听的声音。
门外薛措长冠簪玉,长剑鎏金,一身黑衣,满脸y-in鸷。
晏适容身边围坐的姐妹们坐不住了,齐刷刷跪下,“大人!冤~枉~啊!”
薛措未看他们,直盯着晏适容,咬牙问道:“可知错?”
晏适容垂下头,视死如归道:“本王知错。”
薛措恶狠狠道:“同我回去!”
晏适容双手交并到一起示意他把自己给绑了,哪知薛措倒吸了一口气,未再说话,大手轻轻地握着他手腕便将他拉走了。
薛措一手能大致握住晏适容两截腕骨,心里不由得想,他竟这样瘦。
孙流早在外头等候多时了,早前见到红莲司指挥史进去了,想必又是一场风波,哪知指挥使他并未带别的莲爷来,唯他一人闯了菊楼。且他命孙流驾车回府,竟不是要王爷去红莲司画押?实在是奇了。
孙流不知,更为奇怪的是马车里现下的古怪气氛。晏适容与薛措端正坐着,前者目不转睛看向窗外,后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薛措知这人浪荡,原先以为不过是逢场作戏,哪知昨儿夜里和他都那样了,今朝他该逛窑子逛窑子。
一路驶回四华巷,马车在王爷府停下,这一路薛措都气得不轻。晏适容欲下去,却被薛措拉住了绯红的衣角,似是有话要说。
也好,晏适容想,有些话是该说的。
“你先回府去吧。”晏适容这般交代道。
孙流回头看了紧掩着的马车帘一眼,到底是退下了。
晏适容:“我……”
薛措:“你……”
两人竟同时开口了。
晏适容道:“还是你先说吧。”
他刚说完薛措便捏了捏拳,颇有些踌躇又有些为难道:“你那处还疼不疼?”
晏适容:“!!!”
复又听得薛措轻声道:“对不起。”
晏适容一阵恍惚,有些年头没听见薛措用这样柔和的语气这样对自己说话了。
原来是对不起啊。
晏适容扯了扯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慵懒的浅笑:“昨夜的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你也不要当真了。说来,还要多谢你替我解难。你也不要有负担,往后该喜欢女人喜欢女人,我呢自是做我的风流浪荡俏王爷,我们井水不犯河水。”顿了顿,他笑得更为明艳:“就是请红莲司建春扫黄时多给本王留些情面罢了。”
薛措握拳的那手骨节泛青。
等晏适容下了马车他才反应过来去看,然而晏适容已如一尾锦鲤滑进了自己池子里,不复出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