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安排算是公平吗?华非说不清。面对蓝岳亮探问的眼神,他只是安静地点头,然后在蓝岳亮的离开的那一刻,猛地抓住了身旁付厉的手。
“就当是我拜托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握着付厉的手指,华非的声音有点抖:“你帮我倒一下时间好不好?小甄……只要回到小甄变化前一刻就好,拜托你了!”
第40章 伥鬼(12)
请求过后便是无尽的沉默,华非本能地想要闪避付厉探询的目光,却又强迫自己迎上去,屏息等待着他的回答,像是等待着一个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神转折,又像是等待着一场无罪赦免的判决。
过了许久,付厉才回以一声叹息。
“对不起。”付厉答道,脸颊抽搐了一下,看向华非的目光有些愧疚,仿佛他才是那个搞砸一切的人一样,“我不行。”
“为什么?”华非蓦地抬起头来,“之前不是都可以……”
“时间超过了。”付厉认真道,“只能倒回两个二十四小时。你回不去。”
抓着付厉的手指越收越紧,华非瞪大眼睛,不死心地盯着付厉的脸看,仿佛这样就能再找出什么转机。然而事实却是,付厉一根一根地掰开了他的手指,抓起他的右手又给放回了被子里面,然后再次诚恳地道歉:“对不起。”
华非的眸光黯下去了。
付厉没有说谎,他是真的办不到——华非失落地看清了这点。如果是在另一个时候,另一个地点,他或许会因为自己得到对方诚实的对待而开心,然而现在,他真的开心不起来。
他此刻满脑子都是小甄拖曳着血迹与半身在地上爬行的场景,以及楼上两个男孩肩靠着肩沿着楼梯走下的画面。
他想拆了自己的舌头。
“别难受。”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付厉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华非抬手捂住脸,微弱的声音从指缝间透出,音量小到几不可闻,仿佛光是从那些小小的缝隙间钻出来就已经牺牲掉了那些词句中的大部分,最后能落到旁人耳朵里的只剩些残肢断臂,“要不是我多嘴,小甄也不会变成这样……要不是我乱说话……”
华非嗫嚅着,声音变得愈发破碎。付厉却在此时歪了歪头,露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乱说什么?”
“……”未竟的话语戛然而止,华非怔怔地抬头看他,“啊?”
“小甄,关你什么事?”注视着华非睁大的双眼,付厉一字一顿地继续道,语气里有些不解,下一句又带上了些安慰,按在华非肩膀上手加大了一些力道,厚实的触感透过衣料传递,捎带着熨帖的温度,“龙蛭干的,你别难过。”
侧头望向肩上的那只手,华非的喉头滑动了下,跟着又低下头去。
合着他还不知道那件事,或许连蓝岳亮和方哲优都还不知道——陡然意识到了这点,华非的心情一时变得复杂起来。
或许该吐露,又可耻地想着掩埋,但不管怎样,小甄残缺的身体与两个男孩相互依偎的身影却一直都在。它们生长在心中的某一个角落,像是盘旋于空中的秃鹫,投下y-in影、挥之不去,时不时就冲下来撕扯两口,然后又恶狠狠地飞走,继续盘旋。
华非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在所谓的外挂已经被判定无效的情况下,他说什么,或者不说什么,似乎也无太大意义。
正走神间,一只温暖的大手忽然贴上额头。华非诧异抬眼,正看见付厉将手收回去。
“你脸色很难看。”付厉说道,皱了皱眉头,“不舒服了?”
“没事,就……想起点事。”华非敷衍地说着,往后缩了缩。
“不好的事?”
“噩梦。”华非道,耳边似又响起了厉鬼号哭。抿了抿唇,他抬眼看向付厉,小声道,“你做过噩梦吗?”
付厉点了点头:“以前做过。经常有。现在没了。”
“你梦到什么了?”华非问道,感到沉甸甸的胸腔似乎因为话题的偏离而稍稍好过了点,“说给我听听吧。”
付厉又不说话了。他只是歪头看着华非,眼里一片纯粹的黑。明明从形状上看着更像是某种食肉动物,然而此刻,望着那双眼睛,华非能联想到的却只有大金毛和鹿。
这让他觉得有点怪怪的。
又过了许久,久到华非以为对面那人已经看穿一切的时候,付厉终于开口了。
他说:“我梦见我在梦里,出不去。”
华非:“嗯?”
“他们把我丢在那儿,不管我。”没理会华非的困惑,付厉自顾自继续道,“我不知道我在那里待了多久。那里的时间、空间都是乱的,我一会儿在这、一会儿在那儿,一会儿在白天、一会儿在黑夜。白天和黑夜也是乱的,让人搞不清楚。总有妖怪想来吃我,也有的想用我。我有的打得过,有的打不过。打不过就逃。逃到自己也不认识的地方,又遇到新的妖怪。我祈祷,向我知道的神,但祂们从不理我。慢慢地,我也不祈祷了,祈祷也没用,求救也没用。我只能不停地逃和流浪,在那个混乱又疯狂的地方。”
定定地看着华非,他缓缓道:“那个时候,我就告诉我,如果有谁来带我走,我一定会感激他。如果他是神,我就信奉他,如果他是人,我就报答他。如果他是妖魔鬼怪,我就不杀他。我不能把一切都给他,但能给他的一切,我都不会留下。”
尾音以一种有力的姿态落下。他用目光锁定着华非的脸,华非用茫然的眼神回望。
“……听着,很诚恳的样子。”
默了几分钟后,这是华非给出的回答。
又默了片刻,一个微小的笑容出现在付厉嘴角。摇了摇头,他不再多说什么,只伸手替华非按了按翘起的被角。
与此同时,数公里外的某栋小别墅内。
厅里的圆桌旁挤挤挨挨地坐了一圈,一个金头发的男人混在其间,低头研究着自己新买的手机。他的旁边,戴着银色耳钉的男人正拍着桌子,向大家宣布自己新获得的情报。
“驱魔部新逮到了一只龙蛭。”这是薛南药告知同伴们的第一句话,声音不大,却成功收获了所有的注意力,除了旁边的老金——那家伙还在弄手机,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他在玩手机,还是手机在玩他。
薛南药不太高兴地清了清嗓子。
在座的毁约师里,已经有过半的人都拿到了驱魔师许可证,但成功通过考试进入驱魔部的却只有薛南药一个。这就注定了他可以得到很多有价值的独家消息。另一方面,他的出身也不算低,能力又突出,对这个世界也是所有人里适应得最快的。所有这些加起来,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这个小团体里领导一般的存在,大家基本都服他。
只除了两个人,付厉和老金。考虑到付厉严格来说并不算“自己人”,真正让他头大的,只有老金而已。
而此刻,那个让他头大的人,还在埋头拧着眉头按手机。
薛南药只好又清了清嗓子。
这回老金终于肯抬头了。他的表情是带这些温吞的无奈,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不用咳,我听着呢”这几个大字。
“龙蛭我知道,九个脑袋的那个,出身山海界的妖怪。它怎么和韦鬼搞上关系了?”老金这么问道。
“他曾经想过和韦鬼签约。”薛南药回答道,“不过没成功。他似乎是在为某个大妖怪办事,为了配合那位搞事,就想给自己整一个伥鬼军队。老铁那一系的韦鬼主动联系了他,想哄他签契约,没想到反被那只龙蛭坑了。他盗刻了老铁那一系的石夷符印,印在自己舌头上,由此有了虚幻之力,不过很可惜,那个符印我看过,根本不完全。”
“老铁那边估计本来也没有完整的符印。”一个毁约师c-h-a嘴,“他们已经被自己的母亲抛弃很久了,不是吗?”
“这可说不定。谁知道是真的给‘抛弃’了,还是做样子给别人看的。”老金应了一句,转头看向薛南药,“你继续。那龙蛭后来做什么了?怎么就被抓起来了?”
“那个蠢货,他盗刻了符印之后就甩脱了和自己对接的韦鬼,想要凭自己的力量培养伥鬼大军。结果因为力量不完全,伥鬼失控了,他被逼到没办法,只好又找韦鬼帮忙。因为之前已经得罪了老铁这边的人,这次他就找了宋祉这边的,结果对方却拖拖拉拉,一直都不肯帮他把事情办了……”
“这想办也没法办啊。”另一人笑了出来,“老铁那边的韦鬼持有的都是虚幻之力,宋祉这一系却是死生之力,专业都不对口!”
“可那龙蛭不知道啊。”薛南药凉凉道,“他就这么一直等着,直到这次,宋祉托他去杀个人,说好了,事情办成了,宋祉那边就派韦鬼来替他解决伥鬼的事……”
“可怜娃子,被当枪使了。”老金摇了摇头,“关于宋祉那边,还打听出些别的什么吗?讲真的,老铁那边我是真不担心,老铁都死了,那边也没几个镇得住场子的了,倒是宋祉那边……他们的‘母亲’可还健在呢。”
薛南药皱了皱眉:“目前就这么些信息。别的我会再加紧问问的。我现在就担心时间不够,这家伙害死了很多人,怕是很快会被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