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睫毛抖了抖,琉璃般清澈的目光对上另外一对幽深的浅褐色的双瞳。
无论外貌如何变化,这双眸子的颜色还和从前一样,但拥有这双眸子的人的心灵已经满满被仇恨占据。在渐渐了解她对自己只剩利用之后,付青硕干脆拒绝了她所谓的感情,从而想要阻止她们在利用和被利用之中加剧冲突的困境。
但一个人放手是远远不够的,一个人的妥协也是远远不够的。心结是两个人设下的,就要由两个人去解决。所以付青硕抛下京都的一切,陪着师北落千山万水,来到这样偏僻的地方。
她知道,若是师北落对自己起了杀心,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自己难逃一死。可终究她还是来了,因为心里有一份期待和希望,她在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
师北落替她掩好被褥,俯身低头的时候,一道光影打在她的背后,影子便落在了付青硕的脸上。披在背后的乌发略落了几根下来,扫在付青硕的脸颊上,酥酥痒痒地,叫人心内一阵酥麻,就像是蚂蚁爬过一般。
付青硕的眼睛眨了眨,方才睡梦深深,可见路上是真的累了。也不知道汶城的官员是否已经来过,她别过脸看着外头的日光,启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师北落温言道,“现在已经是申时了,公主睡的可舒服?是否还要休整一会儿?”
她的言语如春风般在耳边拂过,叫人心内一下子柔软了许多。
付青硕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汶城的官员可是已经来过?”
“都还候在外面。”师北落直起身子,站在卧榻边上回道。
付青硕睨了她一眼,淡淡道,“那么就将主要的官员请进大厅,本宫有几句话想要问。”
师北落点头道,“他们就在大厅,随时等公主问话。”
“嗯。”
其实所谓的大厅也不过是一间稍微大一点的草房。可以看得出这顶部原本破了好几个口子,但后来被人修葺过。这里摆放着好多格架,上面还留有一些草药,有些已经发霉,可还没有丢弃。门口挂着几盆吊兰,还在生机盎然地生长着。可是底下种植的几盆不知名儿的盆栽,里面的植物已经死光。
付青硕来的时候,特意跟在师北落的身后。因为现在师北落才是京都来的御林军,而她或许只是跟在她身边侍候的小婢女。但纵然是婢女,但也比这些偏僻地方的朝廷官员高贵一些,虽然底下人都见她美貌,心旗摇曳,但碍于师北落的面子不敢造次。
县府虽然听过师北落的大名,但对本人却没有多大的印象。在师北落和许若华还潦倒的时候,他根本不屑一顾;在师北落和许若华渐渐富裕的时候,他虽然听见了风声,但也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后来许若华坠崖,师北落上京,更是没有机缘可以相见。直到后来从京都传来消息,说是师北落被选为天璇公主的驸马,通报的人一路拿着皇榜来到这边陲,看着上面的户籍所在,县府这才拍着脑门大吃一惊。
后来打听到许家还有人在,便好生招待了几天,顺便拨款为许家修葺了旧日的茅屋,这才有了今日还算整洁的许家。
今日在门外等候多时,从午时一直到申时,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一直这样战战兢兢地等着,现在已经有些腿脚麻痹的症状出现,但还是不敢懈怠偷懒。
所幸所要等的人终于出来,一个青衣女子,容颜绝妙的美丽,气质又是汶城那些女子不可比拟的高华,叫人不能直视;另外一个月白衣裳的儒雅男子,是个容貌清俊如风般的公子哥儿,面容略是苍白,气色也不是很好,一点也不像是宫内的御林军大人。
县府目光挪移到另外一个黑衣少年身上,他还戴着斗笠,手中紧紧抱着一个用布条包裹着的长条形物件,依照打扮来看,那布条之内的东西应当就是一柄长剑。
县府灵活的目光在三个人身上扫来扫去,似乎拿不定哪位才是京都来的御林军。
这时候师北落清理了嗓子,开口道,“本官来自京都,奉命来汶城调查一些事情,有劳县府大人久等。”
她如此一发话自然已经表明了身份,解决了县府的困境。县府一想,这京都挑选御林军标准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如此低了?身边的师爷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道:“能进御林军的未必都是精壮的男子,有时候有些氏族子弟也会被挑选进去任个闲差,想必眼前这位就是如此。”
县府这才恍然大悟,相比那些依靠实力进入御林军的人,依仗家族权势进去的更加不得了。于是愈发毕恭毕敬地道,“卑职不敢,不知道大人来汶城有何贵干?”
师北落心想这倒也是个不花哨做事挺实诚之人,斜眼瞄了一下付青硕,然后按照她交代的问道,“实不相瞒,我们到此是来找一样东西,至于这件东西是什么属于机密,不便告知。”师北落眉头稍稍一抬,接着道,“我们需要县府帮忙的是,带我们去一个地方。”
县府一边听着一边在脑海里想起那处死气沉沉之地,原本热血沸腾的身体顿时变得拔凉拔凉,嘴唇也变得干燥起来,“下官斗胆,那个地方实在太过险恶,即使是御林军大人您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下官为了大人您的安危考虑,还是想劝一劝大人切勿涉险。”
师北落无所谓地笑了笑,一字字道,“皇命不可违。”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本官身为御林军就有必要替皇上排忧解难。县府大人也是皇上的臣子,我们同朝为官,就必须要为皇上舍身取命,对皇上吩咐的事情,必须万死不辞,对不对?”
这轻轻柔柔的话语入耳,却如同锋利的刀一样一下一下扎入心窝,叫县府背后冷汗直下急忙道,“是,下官会亲自领路。”
在汶城之西,有一处圆形天坑,方圆十里,寸草不生,飞鸟走兽绝迹。三年前陈国覆灭的时候,琥国皇帝曾经下令屠杀十万陈国将士,大多数人的尸首也都就近丢在了此处。
又有传闻,天坑附近经常有鬼怪出没,经常吸人阳气。汶城县府为了安抚百姓,不得已请了一个道士前来驱鬼,却不想连那道士也不见了;再重金请一个高僧来,那料想高僧还未踏入天坑十里便捏着佛珠没命逃窜,说是阴煞之气实在太重,让县府另请高明。
经过几番折腾之后,汶城内的人几乎都不敢靠近此处,久而久之,这里也渐渐自动隔离成了一方黑土。县府为了避免有人误入其中,故而叫了两个老捕快看着,多年也相安无事。
只是几年前,有一个老捕快经常说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衣服的驼背女鬼出入,另外一个则否定了这个说法,说根本未看见什么人影,彼此争端不下,县府听了心想既然没有人报官再生命案,那随便那是人是鬼也就随风去吧。
如今师北落再提起此处,县府虽然胆战心惊,但命令不可违抗,故而也就只能带着师北落等人去了。
到了小路的尽头,有一个牌坊,上书“年年寸断处”五个大字,两边的对联已经被风侵雨蚀消磨到不剩一个字了。
师北落叫住县府,摸着那牌坊的柱子良久,沉吟道,“劳烦大人了,余下的路我们自己走,大人就请先回去吧。”
第096章
琥国,京都。
巍峨的皇城建筑蒙在朦胧的细雨当中,雾蒙蒙的天空,像是一个巨大的锅盖一般盖在人的头顶,即使撑着小伞走在小路上,也让人觉得压抑非常。
一辆马车停在了宫门口,下来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他穿着白底金边的王袍,头戴高冠,生得肌肤白净,眼睛剔透有神,丰神俊朗。左手拇指上戴着一圈祖母绿玉扳指,下车之后,他站在车前侧仰首凝望着深宫高墙。
衣角被微风卷起一角,褐色的瞳孔颜色微变。见他身影落在这阴雨之中,身边的小厮送上来一柄伞,遮在他的头顶。
付贺嘿嘿一笑,挑眉问道,“你向来没有这么仔细,这雨也是忽然而至,怎么知道在车内备下一柄伞为本王遮雨呢?”
小厮如实道,“禀王爷,是王妃吩咐的。”
“哦,是她?”付贺皱眉凝思,而后拍一拍小厮的肩膀,接过他手中的纸伞,“你们在宫外候着。”
“是。”
小厮看着自家王爷的身影消失在那幽深的宫墙之内,雨滴落在了自己的头发上,打湿了衣衫,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转身跳上了马车坐在车头避雨。
这雨也如王妃所言,一旦开始下便不会那么容易停了。
大兴宫殿内,一些朝臣都已经退下。穿着明黄色袍子的皇帝高坐在上,一对眼睛细细眯着,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虽然立春已过,天气转暖,但殿内还反常地烧着炭火,四处可见的点点火光,热的人脸上一阵发烫。
付贺松了松领口,撩开前摆跪地道,“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睁开了眼睛,垂眼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想着今早那郎中所说的话,不禁皱了皱眉头。
“贺儿,”皇帝开口时候的语气却出奇的温和,俨然是一位慈父,“你介绍来的那位傅大夫……”
“是,父皇。”付贺心里一阵忐忑,那位傅郎中先是医治了师北落,让这样一个病秧子赞不绝口,再来又看好了自己的王妃段韶溪的病,有这两个人担保,自己推荐他来宫内替皇帝问诊应当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在皇帝病症反复的情况下,各位皇子都纷纷推荐了自己熟知或者是临时找到的大夫,付贺当然也不例外。但这位傅大夫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他也曾经怀疑过他的身份,但依据师北落的调查来看,此人的身世干净,医术高超,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于是便顺水推舟地送他入了宫,暗忖着反正宫内的大夫郎中如此之多,自己不愿有功但求无过。
可是今日皇帝召见,刚才付贺进来的时候似乎看见了七皇子以及十六皇子的马车在宫外,心道皇帝也已经找过他们了。可是究竟为何找他们?难道是开始为储君的事情作打算了?自己也是候选人之一?
付贺藏在袖子中的手渐渐捏紧,一颗心像是悬在一根细线上,紧张不已。
这位姓傅的大夫,不知是自己的福将,还是自己的灾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