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父皇。”付贺起身作揖道。
“傅明神,朕听说你不想留在宫内做朕的御医?”
付贺一怔,扭头转视傅明神,越发觉得这个人一身的傲气,不可捉摸,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拗皇命,难道他真的不怕死吗?
傅明神立即道,“是,这也是小民师门的规矩,不得在朝为官。医者乃是周济天下的心,小民志在医术,若是一直留在宫内,恐怕不能达到师门的要求,也不能提高自己的造诣。”傅明神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再道,“不过皇上放心,不治好皇上,小民绝对不离开京都。”
付贺心里一阵冷笑,这个傅明神难道不知道没有父皇留不住的人?他以为没有父皇的允许他能够离开京都一步?
父皇他,只不过有求于你,否则,你早就死了一百次了。
“既然如此,朕也就不强求你了。”皇帝犹豫了片刻,视线凝在了傅明神身上,沉默良久再道,“那么傅大夫什么时候可以正式为朕诊脉断症?”
付贺连连朝着傅明神投递了几个眼色,示意他歇一歇,等出了宫自己问好了话再应对父皇,否则再这样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保不准什么时候皇帝突然发怒,直接拔剑杀了他都有可能。
但傅明神好像完全没有看见付贺的暗示,勾嘴一笑道,“随时可以。”
一炷香的时间说长不长,等待起来就显得分外漫长。
付贺和宜妃都已经在偏殿内等了这许久,独自面对着宜妃,付贺觉得浑身好像被蚂蚁爬过一般浑身的不自在。
偏殿燃着让人静心安神的安神香,付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平日里对着姑娘们巧舌如簧刹也刹不住的灵巧嘴巴,此刻就好像被人毒哑了一般,一个字也蹦不出口。
宜妃端坐在主座上,闭目养神,就像是一尊入定了的玉菩萨,浑身几乎可以散发出淡淡的如薄雾的光来。
“贺儿。”宜妃突然睁开眼睛开口,平稳如直线的声音里听不出她的情绪。
“嗯?”付贺一怔,扭头惊讶又迷茫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这个傅大夫什么来历?”
付贺牵起嘴角,笑道,“是儿臣特意找来为父皇调理的一位隐世高人。”
“他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宜妃下定了论断,然后深深凝视着付贺,付贺在她的炙热的视线下顿时有些举足无措,浑身就好像起了鸡皮疙瘩一般,不由得连血液微微滚热了起来。
从小到大,自己从未被母亲这样注视过,她终于肯正视自己了吗?自己终于不是那个可有可无的没有人要的皇子了吗?
宜妃望了他许久,幽幽一叹,接着刚要开口说话,付贺有强烈的预感她此刻含在双唇中的字将有可能揭开这几年母子的心结。但偏在这时候,门外却偏偏传来了余华那尖细的声音,“皇上有旨,请怡亲王和宜妃娘娘入殿。”
付贺看了眼宜妃,忍不住问道,“母妃刚才想要说什么?”
宜妃默然摇了摇头,起身朝着门的方向去了。
付贺捏紧了手,指节咯咯作响。垂头盯着地面咬牙隐忍了一会儿之后,才撩起前摆大步流星地走出偏殿。
“传朕旨意,怡亲王举荐有功,加赐良田千亩,黄金十箱。”皇帝的脸色红润,像是得知了极大的喜事,“傅明神既然不愿意入宫做太医,也不愿意接受朕的奖励……朕知道你在京内居无定所,朕就特许你住在怡亲王的府内,有什么缺的少的皆可以让怡亲王安排,你们看这样如何?”
“谢皇上。”在付贺还在云里雾里的时候,傅明神却立即应了。
第098章
付贺从殿上告退之后,与宜妃、傅明神一起走在宫道上。
宫道悠长,付贺虚扶着宜妃,看着地上被逐渐拉长的影子微微发憷。想起自己年少时在宫内的岁月,除了一个随身的嬷嬷和太监之外,似乎没有其他的玩伴。
数十年来,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地过,因此才会在成年出宫自立王府之后,放纵自己在那烟花繁柳之地,借用着柔香满怀来慰藉自己过于冰凉的体温,酒入咽喉,一股刺激的火热在胃里燃烧,只有在这个时候,付贺才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活着的人!
深宫孤寂,付贺觉得自己的母妃一定也不喜欢住在这里,她虽然不动声色,更未曾抱怨过什么,但付贺知道,只有心里有执念的人,才会这样在权利的中心寂静平静,从不想去争去抢。因为皇宫是一个容易让人变了本质的地方,即使你再不愿意卷入纠葛,也会到最后逐渐逐渐地变得身不由己。
“贺儿,那株海棠开的不错,去给母亲采来。”宜妃站在狭长的宫廊内,头顶上悬挂着的八角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傅明神背着药框一直跟在这对母子的身后,一路走走停停观赏皇宫景色。同时眼尾也时不时地扫向这对母子。他的步履稳健,举止从容优雅,说话的时候语调轻柔和缓,倒是和师北落有点相似。
付贺略是一怔,然后听命去了。那株海棠开在院中,距离不远也不近。若要采到最好的海棠花,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他一边撩起衣袖,一边吩咐人去搬来梯子。
这时候宜妃忽然转过身,面对着还在观望付贺举动的傅明神,声色内荏道却不失严厉地道,“你是何人,接近贺儿和皇上有何图谋?”
傅明神恭恭敬敬道,“宜妃娘娘凭何如此说?”
宜妃美目中流动着一丝丝的锐利寒气,语气生硬道,“本宫观察你许久,觉得你言行举止皆非一般之人,而且本宫从未听说过你的名号,突然冒出这样一个人呆在贺儿身边,怎能叫本宫放心?”
傅明神道,“如果娘娘不放心,尽可告诉皇上和怡亲王殿下。”
宜妃冷哼,“若是本宫在此刻劝解皇上,岂不是要败了皇上的兴致?”她刻意忽略了怡王,也不知道是根本不在意他的感受,还是过于在乎他的感受。
“既然如此,小民便只能继续留在怡王的身边,继续为皇上看病了。”傅明神不卑不亢道。
“你——”宜妃愠怒,这时候却瞥见付贺摘了顶上最美最盛放的那株海棠花来了。他笑吟吟地交给宜妃,然后恭恭敬敬地退到一边,本来要等宜妃夸奖,却不想自己的母亲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许多。
付贺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自己做的不够好让宜妃久等了,心存愧疚道,“母妃,是不是这花不够好看,儿臣再去给您摘一朵?”
宜妃扭头看了一眼付贺,面无表情道,“不必了。”说罢竟什么也不再解释,丢下付贺转身就走。
付贺愣了一愣,快步跟上,却听宜妃又冷冷地阻止道,“本宫自己回去,你如果没有事情便先出宫回府罢。”
付贺方才还灼热的心像是被一盆冰水浇了一般,好不容易燃烧起来的小火苗一下子便被浇灭了。他像是一根木头一般呆愣在原地,看着宜妃潇潇洒洒地拐过拐角,那株刚刚为她采的海棠花也被随意地丢在路上,花瓣像是感应到了主人的遗弃一般,瞬间散落,在青色的地面上点缀起斑斑驳驳的一块斑斓。
这时候在付贺身边的一个白色身影走了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海棠花,拈在手中对着付贺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你念的什么狗屁东西,”付贺抬头一通自嘲的冷笑道,“本王最恨这些讳莫如深,遮遮掩掩的诗词了!”
“王爷现在正在气头上,”傅明神将花放在自己的药框中,走到付贺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天下母亲没有不疼爱自己子女的,宜妃娘娘或许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来爱着王爷。”
付贺扯了扯嘴角,觉得他放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分外温暖,似乎从来没有人这样拍着自己的肩膀安抚过,心中也有点对傅明神改观,抬头看他的时候,却见他一笑。这个笑不像是师北落一般温暖柔和,也不想成绯馆里的女子一般牵强附会,而是一种心心相惜的、感同身受的笑容。
就好像,傅明神也曾经经历过这些一般。
但傅明神显然比自己更加稳重,更加心如止水。看见他,付贺隐隐觉察到一种紧迫感,似乎他是自己的竞争对手一般。
“王爷?”傅明神唤道。
付贺这才察觉自己竟盯着他出了神,而此时傅明神的手已经收了回去。只听他问道,“王爷若是再宫内没有事情的话,就想带小民回府上吧。小民今天累了一天,还没有好好休息过,若是再疲惫下去,恐怕连我自己都要生病了。”
付贺道,“好的,我们这就出宫。”
出了宫门,付贺又看见了好几辆各家王府的马车,整整齐齐地排在宫门外。各家王爷的小厮马车夫都等在外面,有的郡王刚好上了马车,正准备走。有的就在付贺前面几步,围在一起似乎正在交谈。还有的已经登上马车扬长而去了。
付贺有些困惑,自言自语道,“奇怪,为何有这么多的皇子和郡王在此……”
“王爷还不知道吗?”傅明神扫视众人道,“他们都陆陆续续送了大夫入宫,今日和王爷一样都是收到圣旨面圣的。”
“父皇都召见过他们?”付贺惊讶道。
“我在太医院和那群人聊过,他们家的王爷皇子或早或迟都收到了圣旨要求面圣。”傅明神一边说着一边睨向付贺,瞅着他的脸色道,“想必皇上也同他们说了和王爷说过的话吧。”
付贺身躯一震,脑海中顿时空白一片,这样想了许久之后,才在脑海中酝酿出一个想法来:父皇召见这群皇子和自己,想必已经动了立储的念头,谁送的大夫好是第一关,接下来或许还有难关和试探要去应对,从今日起,自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千万不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