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浇花的师北落手一颤,手中握着的水瓢便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白净的脸上没有一点点的血色,连嘴唇上的白也变成了青紫。她抿着下唇沉默了一会儿,叹息着问道,“死的可曾痛苦?”
未央迟疑了一刻,道,“凌迟而死。”
师北落的身子晃了一晃,忽而觉得头晕目眩,眼见着就要倒下,幸亏未央及时扶住。未央打横抱起她将她送入房间中。
师北落苍白无力地倒在床上,看着床帷飘来飘去,在眼前是雪花般的一片片。她知道自己是迷幻了眼睛,抬手用手臂遮住。喉头却在此刻涌起一阵腥涩味道,胸前有窒息的闷热。
“呕——”师北落忽然翻身,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伏在床榻边上,死命地干呕。
未央站在她的身侧,“是你做的事情,你应该不用痛苦。”说着就从边上拿过一方面巾,交给师北落。
师北落捂着嘴,又干呕了一会儿,直到连雪白的面巾上也都是血污。她喘息了一会儿,似笑非笑道,“是呀,我早已料到皇上的狠毒,也早已料到他会是这样的结局,却为何此刻要惺惺作态呢。”
停歇了一会儿,师北落又道,“未央,扶我起来。”
未央前去搀扶。
师北落坐在床榻边上,又轻咳了几声。平息了气息之后,缓缓站起,披上一件斗篷往外走去。
未央一言不发地跟着他,拐过走廊,一直走到了后厨。
平日里师北落是不会在这间厨房里下厨的,因为许氏老妇不让她操劳做饭。现在已经过了晚膳的时候,可是厨房里还是点着灯。
师北落跨入这道门,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佝偻着的、瘦小的身影。她正坐在灶台前的椅子上,或许是因为太过疲惫而闭着眼睛休息。
七星灶台上,有一锅东西还在温热着,冒着香烟,屋内弥漫着某种沁人的香味。这是炖了一晚的乌鸡汤,许老妇人说许老人家眼睛不太好,又年老体迈,所以特意去菜市场上挑了这只养在山上的乌鸡来补补身子。
可是从昨天到现在,也不见老伴回来。
师北落悄悄走到她的身边,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的身上。看着她鬓角的一缕缕白发,师北落内心一抽搐,急忙地别过脸去看着窗户的缝隙。
但未央分明已经瞧见了她的眼泪,晶莹的一点,在她的脸颊上闪过。
未央轻蔑地哼了一声,靠在了门口等待。
明明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却硬要装作铁石心肠。
第127章
“北落哥哥,你终于来了。”段韶溪看到师北落被人领进来,稍微松了一口气。看着宫女替师北落收好斗篷之后,自己亲自带路一边歪着头对着师北落道,“太子他已经病了好久了,可是却不让太医看望,连我也是不能接近一步。希望你来的时候能让他的心情好过一些……你知道……”
段韶溪的眼珠子乌溜溜转着,既是担心付贺,又是担心师北落。付贺伤心难过,她怪自己无能为力,现在唯有请来救兵师北落才有了一线希望。但是师北落看起来脸色也不是太好,段韶溪小心地注意她,深怕她一个步子不稳便栽倒在面前。
师北落的脸色的确不太好,一连几个昼夜,她都未曾安寝,夜间,常常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被一个一个噩梦惊醒。
“你放心,能帮的我尽量帮。只是我担心这是太子的心结,连我也是无能为力呀。”师北落安抚道。
两个人说着便已经到了付贺的寝宫前,看着封闭的大门,师北落眉头皱起。
这么浓烈的酒味?
“太子妃稍等片刻。”师北落道。
于是段韶溪就被留在了外头,她看着师北落推开门走了进去,眉头一直蹙着。虽然知道以师北落敏感的身份不适宜入宫直接见付贺,但目前也只有师北落才了解付贺困扰的是什么,也暂时只有她才能开解他了。
段韶溪看着紧闭的大门,嘴唇抿了起来,然后心中一念想法掠过,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上前将耳朵贴靠在了寝殿侧边的窗扇上。
“太子殿下,你就准备这样一醉不醒么?”师北落的声音不疾不徐,悠悠缓缓地,就好像炎炎夏日里的一股凉风,暂时吹醒了混沌醉酒的付贺。
付贺抬起眼眯着望着她,扯起嘴角一笑道,“怎么,你还不许本太子喝酒了?”
“太子如此,不怕皇上多想?”
“哼,”付贺冷哼,“父皇怕是觉得我越混蛋越好吧,这样才不会意图不轨,威胁他的皇位。”
师北落捡起地上的一壶酒壶,放在桌上道,“太子想让皇上如此误认为你是这样的人倒也没错,只是,在北落看来太子现在的情况不完全是装出来的。太子您,恐怕是真的想醉生梦死吧。”
付贺一怔,扯起嘴角笑道,“你不懂……”
师北落摇头道,“我是不懂,不懂为何太子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刺客如此挂心……”
付贺眼神突变,从地上爬起冲到师北落面前,揪住她的领口瞪大眼睛道,“你不知道那刺客的身份?你焉能不知道?!”
师北落挑眉问,“难道太子知道?”
“他就是你亡故妻子的父亲,住在你私宅中的老人许氏啊!”
师北落闻言震惊,“不,不可能!”
付贺见她如此震惊,心中的怀疑少了一分,但还是试探道,“你真的不知道他的身份?还有他为何会入宫行刺父皇,又为何会身怀武功?”
师北落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我本以为他只是个平凡普通的老人……”
付贺冷笑一声,道,“我们都以为他瞎了,但是没有。我们都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乡下老头,可他却是……”话说到这里,却戛然而止。
师北落原本想要从他口中听见什么,但付贺却不再说下去了,师北落的心里有一丝的黯然。
“太子您是个重情义的人,”师北落拍着付贺的肩膀道,“对绯绯姑娘、对许氏都是如此,这样便更值得北落为太子效劳了。现在北落有一句话想要问太子。”
“你说。”
“太子眼前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安安静静地继续当太子,等到皇上肯传位给您为止;二是……”师北落一顿,再缓缓道,“还是罢了,皇上如此狡猾,我们是斗不过他的。太子就耐心等待,听候皇上差遣,总有一日您会得到您所要的。”
“本太子再也等不下去了。”沉默良久后,付贺从牙缝间挤出这几个字。
师北落一愣,问道,“难道太子你……”
“你给我听着,”付贺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一字一句都透出了无比的决心和力量,“本太子要尽快……登、基、为、帝。”
师北落这一回呆了好半晌,似乎还在想付贺的话,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再次追问道,“太子您可真的下定决心,可真的想清楚了?”
付贺一字一顿道,“想清楚了,本太子要你不遗余力地帮助我,在最快的时间内取代父皇。”
师北落面上有些为难,但心里却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有一种释然的感觉。谋划了这么久,牺牲了这么多人,总算得到了付贺的一句决心。
“皇上既然对外已经称病多时,太子也在这段其间隔绝了外界的探望,掌握了宫内禁军的一部分力量……如果太子决心夺宫的话,就要在皇上未公布天下、重掌大权之前,先下手为强……”
“你是说……”付贺瞪大眼睛,心里既急切也惶恐。
之前都是在暗地里对付皇帝,却从未直接与他撕破脸过。皇帝毕竟掌握生杀大权,如今要起正面冲突,自己未必是他对手,气势上就已经输了一成。
师北落伸出两根手指,一一数道,“我们要从两个方面入手,第一,我们需要外援;第二,我们需要从内攻破。”
付贺咬着唇想了半晌,道,“谈何容易。”
“如今四海几乎都被琥国平定,唯有南楚国还可以和琥国一较高下……”
“你是让本太子联合南楚?”付贺未等师北落说完便毅然打断道,“不可,本太子即使再迫切,也不能借助敌国的力量。南楚皇帝乃是虎狼,我这样做无非是与虎谋皮,搞不好还是引狼入室,只怕我还未当上这琥国的皇帝,琥国便被南楚吞并了。”
“太子不要着急,北落还没有说完。”师北落气定神闲道,“我说的外援是南楚也非南楚。”
付贺来了兴致,“继续说下去。”
“太子妃是南楚的郡主,太子若要放消息给南楚皇帝绝对容易。只要让南楚皇帝以为皇上不行了,并且造成琥国空虚的假象,太子想一想南楚皇帝会怎么做?”
“必定会伺机而动。”
“正是,”师北落点点头道,“现在南楚怕的是横王殿下,那么太子只要放出消息说已经让横王移师回京了,那么在经过太子妃的确认之后南楚皇帝必定会派兵进攻琥国。兵贵神速,北落估计消息在当天子时便可传递到琥国京都,到时候皇上要忙着应付南楚,而现在京都之内,还有谁能担当抵抗南楚的大任?”
“横王一人恐怕只能抵挡一面,其他的地方必须有其他人镇守,而且,我方还需要一军之统帅。”师北落的眼睫一扫,视线再次落在了付贺的脸上,浅笑道,“到时候恐怕皇上要派去督战的就只能是太子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