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渐促,师北落撬开付青硕的细齿,寻找她的杏舌。却不料小巧的舌头早已主动钻了出来,与她的相抵。甚至在转守为攻,主动进入到师北落的地盘。牙齿轻轻地碰撞,二人皆呼吸加重变得紊乱急促起来。若是室内亮堂一些,必定能看见二人的脸色已经变得绯红,已经情动。
国仇、家恨、计谋、算计,在此刻从二人的头脑中散去,唯有剩下彼此,唇齿相依。
正意乱情迷之间,从窗缝间忽而吹入一阵阴风。那儿寒光一闪,一个光影便从窗外倏忽间穿透了进来。师北落正面对着窗,眸中精光掠过,下意识便抱着付青硕往侧边一躲,鬓角发丝一扬,只觉得脸颊刺痛,再有一股温热液体从耳边汩汩流出。只听“咄”地一声,那寒光射到了屋内的柱子上。
“来人,保护公主,有刺客!”师北落按住付青硕的肩膀让她与自己一同蹲在地上,一边冲着外头大声喊道。
付青硕挨在她的身边,听着她有条不紊地吩咐,又看着她紧张的神态,虽然身处危险但还是觉得心里有一点暖暖的东西在蔓延,它为这寒冷的冬天带来一点温暖的气息。
“公主不要乱动。”师北落避开付青硕的眼神,扭头看着柱子上的东西,那是一柄短小的羽箭。但见到那羽剑的时候,师北落的脸色微变,但好在从付青硕的角度看不到她脸上的变化。
等待了片刻,外面火光起,想必那刺客也无法躲藏。危险已除,师北落抢先起身,掏出一块云锦手帕包住羽箭拿在手中。付青硕站在一边,并未上前要求查看,而是用她惯有的平静无表情的神态睨着师北落。
“那是何物?”付青硕问。
“是一支箭。”师北落回道,“此箭怕是抹了毒,公主切勿碰触。明日我会将它交给京兆府,请京兆府捉拿刺客吧。”
付青硕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凝视师北落的侧脸。
师北落又道,“至于公主府,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要加派人手进一步保护公主。公主金贵之躯,近日无论出门或者留在府内都要小心为上。”
“多谢驸马关心,本宫知道了。”
师北落微笑,看看外头的月色,再看看背着光的付青硕,手中的云锦越握越紧,越握越烫。
“天色不早了,公主是否要回房休息?”许久,师北落含着笑容恭谨地问。
付青硕目光一抬,眼中的情绪复杂难懂,目光在师北落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之后她终于回道,“既然驸马累了,本宫就回去休息。驸马门前,本宫也会多安排人手看着,以策万全。”
师北落一顿,再一笑道,“多谢公主。”
待付青硕走了之后,师北落拿出手中的羽箭,摊开手放在面前低头观察。短小的羽箭上果然抹了剧毒,这是来自于陈国的万年枯……
师北落摸了摸耳朵,手指上的触感滑腻,仔细一瞧,自己方才被羽箭蹭过的地方流出的血是黑色的。她苦涩一笑,包裹好羽箭,抬头仰望着外头的月色,心中微微泛酸泛苦。
敢用这种方式警告她的,唯有他了。他已经来了……
与此同时,琥国京都繁华的街道里,成绯馆第三层那自十年前便未开启的一间房间被人退开。衣着精美的婢女迎接这里的主人回归,虽然一路相随,但始终不敢抬头瞧主人一眼。这人穿着天蚕丝制作的洁白衣衫,一尘不染,但头发却像是墨染的黑,被一顶黄金嵌羊脂玉的高冠束着。鬓角垂落两条发丝,整齐地披在两肩。
一进去,便打量房间内的布置,炭火还在燃烧,屋内暖和如同春季。这人褪下貂毛内嵌的外袍,却不交给婢女而是随意地放在了屋内的架子上。自己则盘膝坐在地上金丝蒲团上,身子微躬,开始对着桌几上的广口小颈蓝釉茶壶发憷。
婢女自觉地退出这间房间。又过了一会儿,这里不常露面的掌事秦淮公子便来了。他恭恭敬敬地在门外道了一声安,再小心问过之后才慢慢地进来,举止谨慎,深怕惹这位主子不满。
当年他颠沛流离之际,是成绯馆的馆主容留了他,又见他有几分掌舵的本事便让他留在京都替他打点成绯馆的财务。几年下来,秦淮做的倒也不错,于是便继续留用。而这位成绯馆馆主却将“来无影去无踪”这六个字发扬光大,若不是时不时传递回来一点消息,众人都会以为此人已经在世间消失了。
秦淮跪在门口,门已经紧闭,屋内环境安谧,只剩下炭火噼啪烧着的响声。即使没有点上熏香,那人身上的清香还是徐徐地淡淡地传来,让秦淮觉得心情平静,就像是山间没有微风的小潭,只有微波涟漪。
秦淮低着头,看着自己映在地上的淡淡的影子,馆主没有开口,他自然也不能先开口。
“我让你照料好师北落,你自认为办到了吗?”良久,那人终于开口道,声音出奇好听,虽然故意压下了腔调,但还是叫人舒心,语气之间还隐隐地透出一种威严之感。
“禀主人,师北落自己有自己的主意,主人让秦淮不要过多干预,秦淮便只能在自己的分内力所能及的替主人照拂好他。”
“你倒是会找借口了,”馆主不禁勾嘴一笑,余光瞥向秦淮,“是师北落教你这么回答的?”
“属下不敢。”秦淮的头压低。这些话的确是师北落曾叮嘱过的,为的是不让自己受到馆主的责罚。现在看来馆主虽然还在责备,但语气已经柔软了许多,看来已无大碍。师北落这家伙还是蛮了解馆主,又或许是,馆主只要遇到师北落的事情便会不由自主地心软。
“我见你之前查过馆内的账簿,这些日子你做的不错。”馆主闲闲地道,“不枉我信赖你。”
“多谢馆主夸赞,这是秦淮份内之事。”
“你出去的时候多备一个蒲团,这里的蒲团太硬。还有,吩咐人将此茶倒掉重新沏一壶竹叶青来,务必不要再添加红枣等物,她不喜欢。”馆主有条不紊地吩咐,眼角一舒,再道,“炭火再烧热一些,然后半刻之后撤去,这烧出来的灰烬也该除一除了。再备一条鹅绒毯子,就是我留在这里的那一条,用炭火暖一暖再送进来。”
“是。”
那人歪着头,用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屋子里多了一节律动,却只有秦淮听着。
只听馆主若有所思地道,“这要来的人,也该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个炎热的夏天~~~
第085章
但师北落没有去成绯馆。
她爽了馆主之约,终于得到了天璇的允许,来到了很久没有去的师宅。师宅被许氏夫妇打理地井井有条,寒冬即将过去,琥国京都即将迎来春天。
气候一日一日地转暖,但师北落身上的貂裘厚度仍未减退。她裹得像是个胖乎乎的白包子,一步一步挪到了师宅厅堂之内。望着墙壁上高悬的那一幅字画,师北落僵立了很久。许氏妇人在她身后看着,眯着眼睛打量着师北落的背影。心里知道她此时定然在想着些事情,手颤巍巍地伸出去想要给她送茶,但又怕打扰师北落祭奠故人,故而又缩了回去。
方才师北落进来的时候,她已然发现她的脸上似乎有一条暗红色的伤疤,来不及问,她便自觉地噤声然后静静地退出大厅,独留下师北落一人缅怀。
师北落幽幽地叹息一声,然后走到那巨大的字画之前,在垂下的帘子后头扯动一根绳子,那绳子上挂着铃铛,一阵响动之后,那字画便自动升了上去,露出后头与周遭墙壁一致的一堵平整的墙。
师北落纤细的手指在墙壁上游走丈量,找到一处定点后用力一按,那块砖头便陷了进去。那墙壁开了一条小缝,师北落便侧着身子进去了。
里面原本黑漆漆一大块,但师北落进去之后,里面的灯火自己燃烧了起来。一排排红色蜡烛,火光悦动,将师北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长长的睫毛如密扇般煽动,孤单的颀长的影子映在冰冷的墙壁上。
这是一处祭奠的地方。
密室内的供桌上排放着整整齐齐的灵牌,黑木为底,金漆面的字写着陈国皇族亡故之人的名字和谥号。一共十排,最底层一列二十人,每上一排便会少去几人,这样一来便呈金字形往上递减,直到最后留下“大陈文成武德嘉昭光庆皇帝”和“大陈贤礼德馨韶光皇后”两个牌匾。
室内燃香氤氲,师北落的眼睛不知道何时蒙上了雾气。
她撩开前摆坐在面前凹陷的蒲团之上,朝着上面的牌位磕了十个响头。然后捡起放在蒲团边上的刻刀和牌位,继续刻着一个人的名字——“大陈昌隆郡主李离殊。”
离殊……
师北落握着刻刀的手颤抖了一下。
当初离殊坚持留在成绯馆,坚持入宫,坚持用她自己来挑拨离间换取太子的倒台……没有离殊的牺牲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有利局面。她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今日局势,难道自己会为一己私欲为了一个付青硕放弃复仇?
不可以——
师北落手上一用力,刻刀偏了角度,在殊字上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多余的划痕。看着牌匾,师北落仿佛看见了李离殊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和她见自己最后一面的时候那决然的欣然赴死的表情。
她是相信自己会手刃仇敌,故而才会那样欣然赴死吧。
她那样相信自己,而自己却在付青硕和复仇之间动摇。
师北落握着刻刀的手越来越紧,脸上的伤口隐隐作疼,她显然地感觉到从伤口处流出了脓血,黏腻腻地一大块已经顺着自己的脸颊流了下来。
师北落放下刻刀和灵牌,双手撑在地上,脸朝着地面。她闭上眼睛,手掌握成了结实的拳头。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如何对得起父皇母后,如何对得起陈国……
为了一个付青硕,她可能对不起所有人,包括自己良心的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