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状的积雪四散开来,像尘土一样在空中飞扬,人们看了一眼雪崩发生的方向,自顾自地进行着自己手头的事情。
“你说什么?”接起了卫星电话的齐安,现在心中十分难以置信。
“是的,”那一头的阿修幸灾乐祸,非常肯定地回答了他,“韩家根本就没有你所说的那个女孩儿,孙辈里唯一属狗的人,就只有这次和你一起登山的韩屿而已。”
巨大的失望席卷而来。
齐安情绪低落地挂掉了电话。
原以为,这次终于能够找到她。
可是现在看来,终归还是一场泡影。
他焦躁难耐地来回踱步,却不知道应该去做点什么以平复自己的心绪。
不久之后,登山公司给齐安打来了电话:“嗨,齐~现在天气情况有所好转,雾气慢慢散去,顺利的话,直升机明天或许能够上来。”
“好的,多谢。请注意安全。”齐安简短地应答了一声,依然情绪低落地挂掉了电话。
外头的空气冷到刺骨。
万年积雪带来的寒意一阵一阵,透过所有可能的缝隙往他的骨子里钻。
这让他的头脑略微清醒一点——现在自己最重要的任务,是确保韩屿的安全,将他顺利送下山去。
又一次进到韩屿的帐篷里。
被腹泻折腾了一夜的韩屿此刻已经睡着了。
相比起平日的乐观、阳光、活力四s_h_è ,此刻陷入沉睡的他,显出了一点儿安安静静的脆弱。
韩屿的皮肤很白。
从这个侧面的角度看过去——他的轮廓甚至秀丽得有点像女孩儿。
有什么东西在齐安的脑海里一闪而逝。
快到抓不住它。
阿修的声音,如同有魔力一般在齐安的耳边回响。
“韩家这一代,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个女孩儿,唯一属狗的,只有韩屿!”
第56章 珠峰生死(6)
韩屿仍然在沉睡中尚未醒来。
而此刻似乎意识到什么的齐安, 心情有点复杂。
帐篷外的风仍然呼啸不息,而睡袋内的某人却安静得可以。齐安再三端详着他的轮廓,被心中这样离奇的猜想惊得说不出话来。
“从不离身的玉佩”。
齐安用力闭了闭眼, 心中涌上来的是许多被封存已久的回忆。
那一年, 他的母亲终于受不了终日在贫困线上挣扎的生活,下了狠心离开这个家。
一个只会喝酒赌钱的父亲, 又能给两个年幼的孩子带来什么庇护呢?
齐安开始学着村里人的样子, 去城里的旅游区贩卖一些当地特色的小饰品——作为一个小孩,要与一群成年人去竞争, 即使大家背后都可怜他,而没有对他抢占客源的事情说出什么指责的话语, 但是他能够赚到的钱还是相当有限。
妹妹的病需要更精细的养护。
而他做出再多努力也仅够勉强混个温饱而已。
如果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或许等年纪更大一些的时候, 妹妹只能熬着日子等死而已。
钱。到底怎样才能赚到钱!
齐安至今还相当清楚地记得那个赶集的日子。
阳光晴好。
妹妹央着自己把她带去了集市上。
齐安把自己的小妹妹背在背上的背篓里, 赶集那天会有不少的外地游客来到这里, 他手中的小东西也会变得好卖一点儿。
一个身着民族服装的小姑娘停在了他的面前, 似乎对他背上的妹妹十分好奇:“这是你的小妹妹吗?”
齐安局促地点了点头:“她想来看看赶集是什么样子,所以我就一同把她带来了。”
妹妹坐在背篓里,费劲地扒着竹制背篓的边缘,伸出小脑袋好奇地看着面前的小姐姐——她的皮肤很白,笑起来尤为天真好看, 一望而知在家里是颇受宠爱的存在。
小姑娘对齐安手里的某个手串似是十分喜欢:“我想把这个买回去送给妈妈……”
齐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同龄小姑娘。
哪怕的社会经验少得可怜,也能看明白明白这个出门有保姆在身后跟随的小姑娘必定出身非富即贵。
或许是对方的笑容太过晃眼。
齐安不但显得局促,说起话来甚至还显出几分结巴, 谈个价钱谈得磕磕绊绊的。
小姑娘似乎还在等着什么人,百无聊赖地和齐安聊天:“你的家里人呢?为什么你自己带着妹妹在这里啊……”
要开口在这个女孩儿面前说出自己窘迫的家庭情况似乎是很艰难的事情。
父亲不争气、母亲离家出走、妹妹身体不好……
连跟在小姑娘身后一言不发的保姆都忍不住侧目看了他一眼。
而一直凝神细听的小姑娘经不住连连惊呼:“天呐!”
犹豫了一会儿,小姑娘靠得离他更近一点儿,几乎是贴在了他的耳边低声相问:“你会爬山吗?”
齐安不解她的意思。
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她:“会啊,我们从小就在山上玩。”
小姑娘不满地摇了摇头:“不是后山,是那种山顶上有雪的雪山,如果你会爬那种雪山的话,给别人带路就能得到好多好多钱!”
“好多好多钱”这个讯息被齐安敏锐地捕捉到。
“真的吗?”即使感觉到十分羞耻,但齐安还是硬生生地问出了这个问题,“我们家附近,就有雪山,我去玩过的。”
对于目前的他来说,钱,真的比从前想象的要重要得多。
“嗯!”对方肯定地点点头,“Y省这边的雪山很多的,上次我爸爸的朋友去了哈巴雪山,那里的村民很多都靠带人爬山挣钱的。”
这个偶然遇到的小姑娘,不仅把自己所知的一些注意事项详细地告诉了齐安,而且还将自己身上的所有现金一股脑地掏了出来:“这是我出门之前爷爷特意给我的,你拿去吧!”
保姆欲言又止地想阻止自家这个任x_ing的小少爷,被他不满地看了一眼:“爷爷给我了,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在齐安犹豫的功夫,小姑娘已经直接把那一大叠钱塞进了他的背篓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除了对方笑起来毫无y-in霾的模样之外,齐安只能想起在摊子前弯下腰时,对方领口滑落出的那一枚碧色的玉佩——
家乡产玉,因此齐安看玉石的眼力也跟着锻炼了出来,这样水头极好的翡翠,几乎是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目光。
真希望还能有再见之日。
齐安在登山领域真的是天才型的人物。
从哈巴雪山开始,他第一次发现了原来外面还有那样大的世界,有更高的雪山、更宽广的大陆和永不止步的攀登者们。
山脚下的村民们对这个独自带着妹妹的小孩儿十分容忍,甚至有一位大叔将自己多年登山的心得都传授给了他,并推荐他去入读西藏的登山学校:那学校并不用自己花钱,在那里却能学到更多的攀登技术。
在16岁登上珠穆朗玛之后,齐安的人生彻底转向了另外的方向。
金钱的问题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妹妹的病情一天天稳定下来,甚至还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如今只等着合适的手术时机。
齐安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地,他见识到这个世界有多宏大而人类有多渺小,也敬畏每一座为他带来了新生的山峰——而这一切一切的变化和转机,都要感谢一个人。
齐安凝视着眼前这个熟睡的家伙,试图在他的眉眼间寻找熟悉的轮廓。
韩屿似乎是不习惯地挪动了一下。
在个高海拔地带,大约也不能睡得多么安稳。
齐安自嘲地笑了一下——枉我心心念念多年,其实当初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就近在眼前。曾经有过一次同行经历,竟然还是没认出来。
————
到韩屿醒来的时候,齐安已经不在这座帐篷里了。
他想到对方之前斩钉截铁的态度,心头有点发沉——试图登上珠穆朗玛的愿望此次恐怕未必能够实现,但是起码也要继续挣扎一下。
他从睡袋里钻出来,想要找齐安说说情。
这里是海拔六千米。
齐安居然点起了一支烟。
韩屿带进来的冷风将灰色的烟雾吹散了那么一瞬。
齐安默默地掐灭了手里的烟头。
“有事?”齐安抬头,仍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样看向他。
“齐,齐哥……”韩屿已经打了很久的腹稿,此刻出口还是有点局促,“我,我能不下去吗?”
齐安有点不是很理解他的执着:“考虑到你的身体情况,今年还是不建议冲顶,到了更高的海拔之后,你可能会更加不适应。”
见韩屿有点不能接受的样子,齐安还破天荒地安慰了一句:“明年如果你还想来的话,我再带你就是了。”
被齐安突如其来的温情给打动了那么一瞬,其实韩屿的心里是有点感动的——他知道齐安的经济状况,今年自己没能冲顶,明年还愿意再为他抽空过来,可以说是非常负责任了。
“可是……”韩屿心里头想了想那个不能不完成的任务,心中还是存着不甘,“我真的有必须上去的理由,齐哥,能不能等几天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