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惊澜低眉顺耳地等两人走没影了,走进竹舍,蹲下身开始捡地上的碎瓷。
“你也滚。”
那是个十八九岁少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兴意阑珊揉着太yá-ngx_u_e。枕惊澜脑子是转不过个弯来,却还是记得那是他第一天来时见到的那个被太守迎接的贵公子。十多年时光过去,他从风光无限的未来驸马爷沦为了个任人欺凌的阶下囚。
枕惊澜抬起头,对上一双深如寒潭的黑眸,他微垂着头退了出去。没一会儿北窗被推开了条缝,一只手摸了进来,随后一个酒坛被放在地上。
那是一坛陈酿米酒,拍掉封土,酒香立即从瓷盖周围的缝隙飘了出来。
待溯闲推开门扉时,那小哑巴已经走了。
边关连连告捷,皇帝不r.ì便会班师回朝,举国欢庆,歌舞升平。
冷冷清清的竹林间传来悠扬的笛声,一声声扣人心弦,令人心中百味杂陈,可惜唯一的听众什么都听不出来。
听到脚步声时,溯闲便放下了笛子,回眸浅笑:“今r.ì你可来晚了。”
枕惊澜眨眨眼,视线盯着他手中的笛子瞧。
“想学么?”
枕惊澜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便罚你随我学笛子好了。”溯闲道,“过来,我教你。”
凑近了看,才发现这个有些脏兮兮的小哑巴生的眉清目秀,明眸皓齿。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每一下细微的颤动,都轻若鸿羽。
他不由自主地轻抚去枕惊澜脸颊上的黑灰:“对了,还没告诉你吧,我叫溯闲,没有姓。你呢?”
夕yá-ng余晖下,竹影斑驳,两个人影相依偎。这或许是枕惊澜被洗去的记忆中最温暖的一段,如涓涓细流,流淌进了他的心间。
……
皇帝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择r.ì处死敌国余孽,竹林的守卫增加了不少,连枕惊澜都不能随意进出。
最后一天怎么都不放行,枕惊澜便等到了后半夜趁着他们疲乏了,才偷偷遛进去。
竹舍里昏暗的烛火被笼罩在灯罩中,枕惊澜没在塌上找到人,才想转身便被人从身后捉住了双手拧在身后。
烛火被吹灭了,那人已经撕扯开了他的里衣,炙热的手在他光滑如玉的背上摸索着。枕惊澜被压在书案上,案上的东西被扫了一地。
……
(此时一波河蟹飘过)
……
不知过了多久,溯闲伸手抹去他眼角的泪水,在他耳边沉声道:“小哑巴,明r.ì蛮夷的铁骑会踏平这一带,你有多远便逃多远……”
话音未落,他便趴在枕惊澜身上没了声响。
枕惊澜推了推他,摸到了一手的血。
枕惊澜:“……”
他忍着不适起来点了烛火,却见溯闲腹部的一道狰狞的伤口裂开皮r_ou_翻飞,他分明记得昨r.ì还是好好的。
枕惊澜找来纱布替他止血,忙活到天亮才把血止住。
溯闲迷迷糊糊醒过一次,抓住他的手问:“你怎么还没走?”
枕惊澜指指他的伤,摇了摇头。
“我死不了,你再不走,可走不成了。”
枕惊澜见他又昏死了过去,急的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发不出声。他知道一条隐蔽的小道,在这迷阵一般的竹林间,他走的比谁都顺溜。
他背着溯闲去找老袁,老袁是个大夫,这些年也亏得他照顾,枕惊澜才得以活下来。汤汤水水的药没少给他灌,该治不好的依然治不好。这些年下来老袁都快放弃了,但他有个儿子名叫袁火,比他还执拗,依然每天盯着枕惊澜吃药治病。医术学了个半吊子,每天拉着枕惊澜c-h-ā科打诨。枕惊澜此刻却觉得,这个半吊子应该会比自己靠谱些。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走后,那几个狱卒再没回来过。如溯闲所说,蛮夷大军一夜间攻破城池,风周国皇帝突然暴毙,新皇继位,众将士士气低落,顿时溃不成军。
老袁远远就瞧见他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地背了个人回来,忙喊袁火上去搭把手。
“小哑巴,这可是三十里啊,你背个半死不活的人回来,就是不死也被你折腾死了。”袁火弄清那人是谁后,一惊一乍道。
他们的小村子还未为战火波及,依旧炊烟袅袅,一切如故。
枕惊澜眨了眨眼,仿若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罢了罢了,你身上什么味?快去洗洗。”袁火摆了摆手道,“不用担心那人,我爹可是神医,死的都能救活。那话怎么说来着?能生死人r_ou_白骨,对,就是这个……”
枕惊澜听着袁火絮絮叨叨,笑着一点头。
待他走远后,袁火收起神情,走到院子里,取出笼中白鸽,取血画符。
“天魔已找到,我希望你们能信守承偌。”他话音才落,符纸便燃烧了起来,最后化为灰烬,被风吹散。
溯闲躺了足足三天才醒,醒来便听到屋外有人在争吵,或者说是一个人在气急败坏的说着什么,一个默不作声。
“再不走,蛮子可就打过来了,带上他就是死路一条!”
“先不说别的,他本就是蛮夷皇子,把他留在这也是对他好。”
“你怎么就不明白,皇帝死的不明不白,他好好的身上就带了重伤,没准就是他与蛮子里应外合,刺杀了皇帝,开了城门。他与我们本就是敌人,你救了他,就是通敌叛国!”
“便是通敌叛国又如何?”溯闲扶着门框,仅着单衣,面色十分苍白。待枕惊澜跑到跟前后,揉了揉他的头,“他懂什么?”
“你……小哑巴,跟我们走!”袁火见不得这两人黏一块,作势要去拽人。
村外马蹄声渐近,已有惨叫声不时传来。
溯闲搂住枕惊澜,手指在他侧脸划过:“我说过,你要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袁火只觉体内一股无名火在升腾。
——这都是为了谁?你自己看看你三番两次救了个什么玩意!
“小哑巴,我再问你一遍,你走不走?”
枕惊澜见了眼溯闲,坚定摇头。
“好,我走!”
……
其后三个月他几乎被囚禁在溯闲身边,看着他什么混账事都干,可枕惊澜除了想守着他的一点真心外,什么都没放在心上。
枕惊澜不放在心上,不代表别人没有,很快他就被“不小心”落在了路上,混入流民之中。
枕惊澜再弱也是天妖之体,袁火找到他时已经过了大半年,他除了衣衫破旧些,毫无消瘦的痕迹。老袁已在战乱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袁火便去找枕惊澜,听到他已不在蛮子那时,袁火只觉得松了口气——只要他不再与天魔有纠葛,他就不会有危险。
找到枕惊澜没多久,袁火便带他投奔笉州。或许是天道冥冥之中的指引,还未到笉州两人便被抓去充军。说是充军,其实就是让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冲上去挡住他们一时半刻。
战火纷飞之地,怨灵遍生。
众将士看不到,袁火看不到,枕惊澜却能一眼便发现了自己的本命剑。
“小哑巴,你还傻站着做什么?拔剑啊!”
袁火的话提醒了他,或许是本命剑就在附近,枕惊澜混沌的神识有那么瞬间的清醒,他听到了一个“剑”字。
青狱入手,被分离的魂魄霎时合二为一。
被战火侵染的青狱,生出心魔,左右着如梦初醒的枕惊澜,手中之剑一转,两军死伤各半。心魔不知收敛,他持着剑一步步走向众人,宛如地狱修罗。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章番外
☆、低调的第三十六章
佛堂前的檀香袅袅而起,那似繁实慢的木鱼声声繁华退尽。
佛前跪着个形销骨立的男子,一手持一串念珠,一手敲着木鱼。他已经忘了在这里跪了多久,身侧只有一盏青灯常伴。
屋外刮起大风,天色很快暗了下来,灯芯被风吹地欲灭未灭。
“你从不信佛。”慵懒地声音,像极了在行云宗闲的无所事事的他。
容溯敲木鱼的手顿了片刻,才迟迟落下:“但我信你。”
靠在门边的人轻笑了声:“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回头看看?”
容溯没有回头,握着犍稚的手指微微发白,木鱼声加快了几分。
“因为你不敢,”那人一动便到了他身后,手掌撑在他肩上毫无重量,“你清楚他已经死了。”
暴雨倾泻而下,顺着年久失修的房梁淅淅沥沥滴落。青灯“噗”地灭了,木鱼声再没响起,整个佛堂静地只剩下雨滴落下的声响。
“他是天妖,不入轮回。一旦身陨,魂魄都不会留下。”那人收回手,从他眼前绕过,呵笑着道,“还是你真可怜到去相信一只伴生天妖的话?他只会让你无穷无尽地等下去,直到寿元耗尽。”
“你是谁?你是天魔,是魔道君主,你真要舍弃大千繁华在此虚度余生?”
雷声轰鸣,惊雷闪过,照亮了旧佛堂内惨败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