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匾额摆正,他又看向那块石碑,上面爬满了山藤。将藤蔓斩断,字体露出一角,顿时,一股威压如山岳压顶、扑面而来。随后又不欲与人为难一般,烟消云散。
上面丹青崭新如初——天下第一。
此四字,游云惊龙,笔势惊绝,可以窥得刻字者的高深境界。没错,这碑石,正是傅老祖亲笔所刻。
老祖真迹也流落至此,天下宫究竟……
见美人蹙眉不语,喻景宁上前问道:“道友为何面色凝重?如有力所能及之事,在下必鼎力相助。”
商悦棠见他目光澄明,轮廓温润,嘴角自带三分笑意,乃君子之相。
心下一转,决心诈他一番。
商悦棠尽量收敛起浑身凛冽剑气,柔声细语道:“我……本凡人子弟,误触仙途,对此间了解甚浅。只是听闻这天下宫乃天下第一门派,如今所见,与传闻大不相同。”
“原来如此,道友刚踏入修仙之途,不清楚此事也在情理之中。”喻景宁点头道,他如今为筑基中期,感知不到美人的修为,便猜他刚步入仙途,听到此言,更是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那就由我来为道友理清楚这一番来龙去脉。在千年前,修真界曾经历过一阵衰竭期——”
千年之前,深渊破裂,海水倒灌,星位反转,大陆支离,时修真界九位大能舍生取义,才抑制住深渊裂痕,稳定局势,而那九位大能之中,五位皆来自天下宫,为其时任掌门、三位长老及最有天赋的内门大弟子。他们取天下宫九十九阶昆仑白玉铸成城墙阻挡深渊煞气,取珍宝阁仙丹法器救济天下之民,待到事态平息,堆金积玉的天下宫便财物散尽了。在青黄不接、捉襟见肘的情况下,昔年的天下第一门派顿时走向落寞。九十九灵境被瓜分、九十九殿被拆除,剩下的,唯有这后山的一间木屋与被禁制限制,无法离开天下山的天下第一碑了。
喻景宁道:“……我救天下人,但天下人不愿救我,这世上,天道轮回本就是个愚弄凡人的谎言。”
他修真多年,见过杀人得宝者一帆风顺,见过高山景行者家破人亡,才有此感慨。
今早在门派中偶然听得的讨论一闪而过,他心下一沉,皱眉道:“恐怕再过不久,就连这间木屋也会被人抢走了……”
商悦棠听了他的解释,心中本就又悲又怒,再一听这泄气的言论,更是气从中来,怒火中烧。
他冷冷道:“我倒是看他们拿什么来抢。”
喻景宁惊讶地看向商悦棠,那人温柔的眉目带上了寒意,锐利得如一把剑。
“呃……”
美人不过是对天下宫有所听闻,怎么用情如此至深?喻景宁不解,或许美人本就是侠肝义胆之人吧!
说起来,左一个美人,右一个美人的,他还不知道这位道友的姓名,真是失礼。
喻景宁抱拳说道:“在下白龙陵喻景宁,还未请教道友姓甚名谁,师从何派?”
“商悦棠。”
美人回答道,声如玉石相撞,清脆通透。
然后,喻景宁便感受到了一种威压。
并非是对方刻意为之,只是到达无上境界后,天生自带的威严。
那种难以描述的,堪称恐怖的压力如洪钟罩顶般蓦然爆发,宛如落日惊涛、浮天骇浪,挟卷着惊天动地的气势向他扑来!
顿时,飞鸟停鸣,百兽伏地,灵脉奔涌,整个天下山为之臣服!
“乃这天下宫——第十任掌门!”
☆、1
威压散去,全身的血液、灵气再次开始流转。
迟钝的大脑缓慢处理所见所闻,喻景宁反应再三才理清楚刚才发生的事情。
显然,商悦棠很强,强到自己无法看出他的修为——可他无法理解。
“商道友——前辈,你这是?”
不是预料之中的反应。
他商悦棠身为天下宫之主,名声响彻整个灵涯大世界,这才过了短短一千年,不至于已经籍籍无名吧。可喻景宁却面色懵懂,显然从未听过他的名号。
难道……
果然,喻景宁接下来的话语,更是证实了商悦棠的猜测。
“商前辈,有进取之心是好的。我虽然修为远不及你,但还是得劝你一句,这天下宫,倾颓之势已经无法挽回。你当了这一派掌门,枉费精力不说,还易落得他人……耻笑。在下修为低微,但在白龙陵尚且有点人脉,你若不介意,我可向陵主举荐你,凭商前辈的修为,至少也是长老。”
喻景宁暗自观察商悦棠的表情,对方的眼眸清冷而透彻,像被雪覆盖的含苞欲放的兰花。
商悦棠摇摇头拒绝,道:“我意已决。”
“这……好吧。”喻景宁暗自叹息,先前商前辈隐瞒他的修为,如今又如此执着于天下宫,此种定有不为外人所知的缘由。他虽然好奇、叹惋,但寻根究底非君子所为,更唐突了前辈。
商悦棠说:“抱歉,问一个奇怪的问题。你真的不知我名号?”
“这……在下见识浅薄,未曾听闻过前辈之名。”
“天下宫最后一任掌门人是多少代?”
“十六任。在一百年前卸任,投奔玄天坞。”
十六任……天下宫过往万年历史,也才十任掌门,如今才过千年,便多了六任出来。
这段日子里,天下宫的处境可见一斑。
商悦棠道:“你刚才没听见,我说我是第十任吗?”
喻景宁有些尴尬:“前辈说笑了。”
商悦棠挑眉:“我何须说笑?”
喻景宁摇头失笑,道:“那九位大能虽力挽狂澜,救济天下苍生,但在深渊劫变后,灵涯大世界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灵气衰竭的道路,九州灵脉涵养至三百年前,才逐渐恢复。而在此期间,千年前的记载传承,几乎全部断绝了。”
听到此言,商悦棠瞳孔猛然缩小,佩剑“越水”随之鸣动。
他不由得皱眉,怪不得天下山的灵脉如此衰微,他刚才呼唤山灵也没有反应。深渊劫变,竟然让整个灵涯大世界衰败至此!
他问:“也就是说……天下宫——不,是千年前的所有情况,都无人知晓了吗?”
喻景宁道:“大抵如此,除却开天辟地、分化混沌清浊的几位道祖外,其余诸位大能的事迹,几乎都隐没了。”
商悦棠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好吧。”
至少,傅老祖的名号他们还没有忘记。
喻景宁见他神情恍惚,劝道:“商前辈也不必如此失落,我见前辈气势磅礴、威压逼人,无需借助天下宫的名声,也必能在‘灵涯谱’上名垂青史。”
商悦棠斜乜了他一眼:“道友,你还是不信我是‘第十任’啊。”
喻景宁面露难色:“恕在下冒犯,随着灵脉复苏,借着传承断层而招摇撞骗者不在少数,前辈还是莫要再提此事了。”
商悦棠点头:“行吧。”
喻景宁面色稍舒,便听得商悦棠道:“待你见过我的剑后,是真是假,自有定夺!”
喻景宁大惊,他不过是劝说了几句,怎么就惹得前辈发怒了?
“在下不欲与前辈动手,刚才所言发自肺腑,全为前辈着想?!”
商悦棠懒洋洋瞥了他一眼:“我没说要砍你啊?”
正纠结于美人前辈口中两个世俗无比的“砍你”二字,商悦棠的声音又传入耳帘:“宵小鼠辈,劝你还是给我滚出来。”
滚、滚出来……喻景宁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心中的翻江倒海,原以为美人温文尔雅,却不料竟然如此——不拘小节。
美人前辈乃x_ing情中人,相比之下,他倒是太拘泥于礼数了,修为可能也是因此,才迟迟没有长进的吧!
喻景宁顿时感到胸中一口气流暖暖涌出,在瓶颈期的修为隐约有突破之相!
还来不及欢喜,一个熟悉的人影便走了出来。
“赵水冬?!”喻景宁先是惊讶,随后又转变为了警戒,“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来人幽幽道:“喻师弟,你这话可真是让我寒心。师兄来看你,就非要扯上利益吗?”
“其他的人可能不用,但你绝对需要!”
赵水冬哈哈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了解我。”
喻景宁向面色不变的商悦棠解释情况:“商前辈,这人是我的同门师兄,也是我师傅的亲传弟子——赵水冬。这人手段y-in私狠毒,您要小心!”
“喻师弟呀,这人是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担心他啊?我看看——长得的确是花容月貌,让人怜惜啊。”
“少在那里胡说八道!”
商悦棠制止道:“行了。赵道友,你来此处究竟为何?”
赵水冬回答:“天下宫虽然名存实亡,但天下山却还是完好无损。我们白龙陵最近蒸蒸日上,需要扩充地界,掌门便叫我过来,和天下宫的最后一个弟子‘协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