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七年,永定王护送北朝带着一纸降书和无数贡品的外交官抵达了金陵城门。
至此烽火平息,四海升平。
三个月后,各穿着一身便衣两名男子悄无声息地出了京都城门。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日子已经过了一个季度,炎炎夏日结束,万里无云,秋风凉爽。
同一家小茶馆里,小二还是那个小二,照常打扫。正值中午,茶馆里清净无比,门外走来一个穿着白衣的年轻男子。
小二一怔,莫名觉得对方眼熟,待到看见对方脑袋后那摇摇欲坠的褐色木簪子,才想起三个月前那个和煦风雅的男子。
年轻人这次挑了个靠窗的雅座,点了同一壶茶,在位子上开始看一碟书信。
这年头,平常百姓家哪里有空闲也没有闲钱拥有消遣用的书纸。这位年轻人虽然衣服旧了,身上也不像有贵重东西的样子,涵养和气度却不像是一般人家出来的,看上去就像是中道落魄的富贵人家的公子。
第2章 霁月楼
没过片刻,小茶馆外又进来了位年轻男子。男子一身湖蓝色长衫,袖边绣着云纹,腰间挂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手里还拿着一把金光闪闪的扇子,头顶玉冠束发。身形修长挺拔,鼻梁高挺,英俊帅气。
他往茶馆望了一圈,在靠窗的雅座坐了下来。
付翊收回书信,给他倒了杯水,“难为方少爷大驾,茶水粗陋,别嫌弃。”
茶水于方寒阳而言向来是解渴之用,他便大方道:“无妨,我还想跟你说抱歉呢。之前约你我却失约,当时家中有事脱不开身。你让我打听的事儿,有些眉目了。”
付翊:“如何?”
方寒阳:“天药堂那位老祖宗常年不在堂里,我派了人去,只听说对方出门游玩了,归期不定。不过明年天药堂堂主下一任继位大典,他会到场。你若是想求药,不妨那时去。”
付翊摩挲着茶杯:“怕只有这样了。”
方寒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见天药老祖简直比登天还难,这位老祖宗神出鬼没又不给任何人面子。等等,我还特意给你整理了附近的地图和路线,那个鬼地方,地处北方深山老林烟雾缭绕的,你带着,到时候参考参考。”
付翊内心有些感动,他与方寒阳交友七年,他不过当年顺手相救,对方一个大少爷,想尽办法帮衬自己。对方无法陪同他前往,这事他心里清楚得很,可还特意画了精细的地图给他参考,这份心意,他不得不铭记在心。
付翊:“难为你考虑得如此周到,方兄这份恩情,付某感激不尽。”
方寒阳摆摆手,爽快直说“不用不用应该的是兄弟”,然后压低声音商量道:“你要是真想谢我,帮我劝劝余欣,请我去你们楼里做客呗。”
付翊拿着纸的手一顿,联想到昔日方寒阳登门惹恼了余欣,结果小姑娘一把扫帚把人赶出门的场景。他无比诚恳道:“这个……有点难度,要不我在外面请方兄吃饭?”
最后两人在外面下馆子填饱肚子。方寒阳本次来泉州也是为自家的一些小事,长留不得,吃过后便告辞,临走前还嘱咐老友:“把地图放好,这件事上点心,千万别忘了。你身上这些旧疾缠了你十多年了,再不好好治,等到老了岂不是得痛不欲生?”
付翊漫不经心,面上笑着:“我的大少爷,你今日怎么废话这么多?”
方寒阳一片好心喂了狗,气的抖扇子,道:“你别现在看着还好,等到以后,旧疾缠身,晚景凄凉,付翊,你打算拿自己怎么办?你是孑然一身无所牵挂,就想着不辜负老楼主所托,把楼里那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拉扯大吗?以你的出身,你的武功,在江湖上哪个实力不错的帮派会拒绝你?何必呢?”
付翊眉头一皱,目光冷了下来:“我自己的事,不劳你费心。”
方寒阳被呛了一下,顿时火冒三丈,一看对方冷着眉眼,转眼连骂人的话都说不出口了,他抖着嗓子“你”了半天,偃旗息鼓,不说了。
付翊虽冷着脸,但还是很贴心地叫来漱口的茶水,温和有礼地谢过殷勤服务的小二,才随方寒阳出门。
方寒阳摸不透这个少爷出身的家伙,身上总带着一股与他们这些纨绔子弟截然相反的气质,x_ing格倔强得要死又极爱钻牛角尖,有时却礼貌温和体贴周到让人觉得忍不住喜欢他。即便往日的经历有多么悲惨,却仍旧一副云淡风轻大彻大悟的模样。
他不得不承认,那样的情况下,这人没有长歪成仇视凡世一心只想报仇雪恨的冷血之徒,已经是一件可以称作是奇迹的事了。
方寒阳想到这就忍不住想同情对方,付翊看出了他的心思,脸绷不住先笑了,道:“好了好了,我都记着呢,去天药堂的时候顺便去拜访你赎罪。”
方寒阳轻哼了一声,心中怒火早消了:“这两天,霁月楼没什么事吧?”
付翊故作轻松道:“啥事也没有,江湖太平,睡得安稳,每天只有送菜的来敲门。”
方寒阳看着老友脸上的一抹惆怅寂寥,却也不能把内心劝对方投靠自己的话说出口。对方同自己一样,有自己的尊严,也有自己的坚守和承担。他所能做的,大概只是尽力帮衬罢了。
两人同行了一路,直至叉路口,方寒阳说:“付兄留步。”
付翊微微一笑,拱手道别,“告辞。”
等方寒阳身影消失,付翊才转身朝另外一条岔路口走去。
他沿着主街拐入了一条青石板小道,走过了一座石桥,又拐了好几个弯,才来到一座破败的小楼前。这座小楼颇有几分古色古香的味道,掩映在四周的黑白房屋和绿色萝蔓下,显得别有意味。只是那楼或许是太破了,红漆掉了许多,露出内里的灰□□末,显得颓败不堪。
红楼上的匾额已经掉了。大门处竖着一块小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霁月楼”三个大字。写这字的人功底不错,但气量不够,意图写的磅薄大气,却驾驭不住笔锋,倒显得滑稽可笑。
付翊瞧也没瞧一眼,仿佛这丢人现眼的东西与他毫无关系,推门就走了进去。
红楼内极为宽敞,东面摆着一排排高高的书架,西面放置着刀剑器具,北面一道楼梯通往楼上。
小书童正埋头写字,见到付翊,立即笔一丢:“付哥救命!”
付翊无奈:“是高剑又罚你了?”
刚说完,门帘后有个人挑起门帘进来,那人浓眉大眼,生的沉稳可靠的面相,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背脊挺得直直的,一派正气,两袖清风。
高剑恭敬地行礼,“楼主您回来了。”
付翊:“说了多少次了,不必尊称。直接称呼我名字就好。小欣呢?”
高剑:“在后院练武呢。”
付翊点点头,拍了拍余子轩的脑袋:“赶紧读书去,别老想着玩。几个月前跟我说的话都被你吃掉了吗?整天只知道调皮捣蛋。”
霁月楼后院不大,仅有几株红枫树,每日余老头都会过来打扫,余欣会来练武。
付翊过去时,昔日的小姑娘已是亭亭玉立,把剑谱上的所有剑招练得极为熟练了。风随剑动,剑锋将如火的红枫叶劈成了两半。扬剑的女子身法敏捷,武功已是江湖上乘。
付翊第一次来霁月楼时,后院只有那么稀稀拉拉的几棵青竹,那时的余欣还没有余子轩那么大、霁月楼也没有如此萧条凄凉,而是弟子众多人丁旺盛,还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帮派。十多年过去,霁月楼被彻底掩埋在时光之下,即便说起,对方也是一脸茫然的神色。
付翊承老楼主的救命恩情,帮他把一对儿女抚养长大,霁月楼的杂务由昔日弟子之一的高剑管理。此处虽然寂寞凄清,但好歹清净闲适,他这一住就是近十四年。
他正在神游,只觉眼角剑光一闪,立即侧身躲避,锋利的刀剑贴胸擦过,将吹起的头发割了一缕下来。这时付翊脑袋后的簪子终于承受不住掉了,一头乌黑长发散落。付翊来不及l.ū 头发,两人激烈地对起招式来。
付翊的武功并非霁月派,而是老家玄武山庄的招式,余欣自幼跟随老楼主,学的是正宗霁月楼的剑法。霁月楼曾经出过一位武林至尊,武功自成一体,是偏于进攻的招式。而付翊的武功偏于保守稳重,容易防守,他本人又极其擅长扮猪吃老虎,每次都能让余欣很是头痛。
随着哐当的落地声,付翊勾唇笑道:“我又赢了。”
余欣微微喘气,气道:“哥你太欺负人了,人家大哥都让着自家小妹,怎么就你一个劲儿戳我伤心处?”
付翊笑着看她。付翊五官并不精致,只是仿佛浑然天成般恰到好处的端正清秀,不比街上任何一个俊俏小生长得差。他的头发散了,披在肩头,与他原本白皙的皮肤很是相衬。
余欣看着男色,呆了。
付翊l.ū 了一把头发:“小欣,过几日,你随我一同出门吧。你先听我说,你方才输了,并非我武功比你高,而是你实战经验不够,在两人对战的时候,并非像书本上所说的那样拆招出招,有许多需要灵活变通的地方。我身为兄长,却不能给你更多,趁着我还能护着你,带你去见见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