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汶无所事事,不自觉地就逛到了阳台上。
陆江燃背对着他,双手的手肘支在栏杆上权当三脚架用,正专心致志地调整着快门和光圈。相机发出“咔嚓”“兹——”的声音,倒像是摄影棚里熟悉的场景,只不过这次镜头并不对着他。
程汶赶在自己手脚不受控制地摆起pose之前,也将双手撑上了栏杆,俯身看着夕阳笼罩下的城市。
和远眺时所能看到的摩登都市不同,如果你低下头,会在小区内部蜿蜒的道路和附近的街道上看到买菜归来的主妇、滑着滑板的少年、牵着手散步的老夫妇和四处疯跑的孩童。这些细小而常见的景象由于此刻居高临下的观望,成为了这座繁华都市日常、世俗而充满烟火气的底色。
不知为何,在这一片巨大而温柔的沉默里,程汶忽然感觉到一种深刻的无奈感和疲倦感。耳畔忽然响起模糊的声音,原来是身边一直在专心拍照的人轻轻说了一句什么,不同于日常语音的抑扬顿挫,声音从喉头滚过的感觉像是某种异国语言。
察觉到他的目光,陆江燃侧过身来,柔声解释道:“‘秋日黄昏,此路无行人’,是芭蕉的俳句。”
程汶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陆江燃倒是有些意外。他会脱口而出这首俳句仅仅是自己忽然间有感而发,并不期待对方能有所共鸣。事实上,俳句这种凝聚于自然瞬间与人类感官世界的特殊诗歌体例,能欣赏得来的人并不多。但凡是第一次接触的人,大多会不明所以,悻悻地揶揄一句“这也能算诗歌?”
但是程汶不一样。陆江燃甚至觉得,他的沉默中明显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剧色彩。
夕阳给他本来轮廓分明的侧脸添上了一些柔和的弧度,甚至连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头发倔强地翘起,长长的睫毛却乖顺地往下垂着,带着说不出的寂寞。
“我从来没发现夕阳有这么孤独。”程汶眨眨眼,像是有点喘不过气来似的,涩声道,“明明城市熙熙攘攘,但每个人好像只在自己的梦里。”
陆江燃收起相机的动作顿了一顿,忽然想起了芭蕉的遗作。
旅途今卧病,梦见在荒原。
世事如梦,一场轮回。谁料芭蕉的寂寞竟然能在此时此地找到了知音?
厨房里的香气已经传了出来。
他甩甩头,将这些感伤的念头从脑海中赶出去。
第十五章 模特又怎么了
窦家师母很快炒好了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刚出锅的白米饭软糯糯、热腾腾的,盛一碗捧在手心里,有沉甸甸的满足感。
程汶帮忙摆好了碗筷,特别替窦吟中斟上了一小杯黄酒。四人洗手上桌,一起吃了一顿温馨的晚饭。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窦吟中突然问起了陆江燃,最近忙不忙、有没有谈女朋友,后者如实回答没有。窦老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沉吟半晌才开口道:“江燃,我早就跟你说过,个人问题还是早点解决的好。我知道你年轻,长得又讨人喜欢,但现在这个社会太复杂了……一句话,不管其他方面再怎么随着x_ing子来,个人作风问题一定要把握住。”
陆江燃沉默地点点头,心里知道恐怕是前几天周易龙拐着弯儿把他和萌萌那张照片的事儿说到了窦老的面前。眼下自己恩师如果要兴师问罪,那可是躲也躲不了、解释也解释不清,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老窦!瞧你说的,人家孩子自己有打算,你别乱说话。”师母见气氛突然陷入莫名的尴尬之中,连忙放下筷子打圆场,“江燃啊,你老师也是担心你一心搞研究,没人照顾你。我看庄盈盈那丫头不错……”
“师母,您别c.ao心了。”陆江燃听她开始乱点鸳鸯谱,只得温言打断她,“个人问题我自己会留意的。”
窦吟中却将妻子的话听了进去,横了他一眼道:“我看可以。盈盈人品正派、学术上的前途也一片大好,倒也不是配不上你……”
“老师,盈盈是我师妹,咱们能不起这个念头么?”
“江燃害羞了。依师母看,盈盈虽然年纪小了点,但是正经人家的孩子、x_ing格也和顺温柔。不比那些社会上乱七八糟的什么模特,要好上一百倍了?”
程汶原来在低头吃饭,听到“模特”两个字,心头突地一跳,夹菜的筷子都差点掉了下来,连忙抬头悄悄看向坐在身边的陆江燃。见他仍然毫无波澜地回应着二老的关心:“您放心,我一定会把握好自己的。至于周易龙那帮人在老师面前嚼的舌根,纯粹是无中生有,不必放在心上。”
“是无中生有还是空x_u_e来风?”窦吟中两杯黄酒下肚,面对这个不听管教的得意门生,态度变得有些咄咄逼人,“江燃,别忘了‘空x_u_e来风,事出有因’。周易龙把照片都给我看了,你将来是要撑起比较文学教研室的人,可千万不能在这种y-in沟里翻船啊。”
“老师,我绝对没有做有辱师门的事。至于和那个模特女孩子,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程汶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低声打断道:“是什么照片……能给我看看吗?”
窦吟中面色铁青,没有理会他的话,自顾自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陆江燃咬了咬牙,低头解锁了自己的手机,放大了一张图片给他看:“就是动漫展那天的,被学生偷拍了。”
“那天我也在啊!”程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就这么冲动地放下手中的碗,一边说话一边用左手摸索着在餐桌下悄悄地握住了陆江燃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悄无声息地轻轻在对方手背上捏了一下。
对方的手果然是意料之中的一片冰凉。
纤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泄露了主人的情绪。忽然触碰到他手心的温度,陆江燃像是怕烫一样,手指敏感地抽搐一下,迅速将手抽走了。
程汶忽然感到一阵隐隐的心疼,于是收回手,扬起他那张真诚的笑脸直视着老夫妻俩:“窦老师,师母,你们都误会了。那天是学校社团搞的一个动漫展,我也在场。这几个女孩子穿太少,我怕她们会冻感冒,才请陆老师开车载她们去地铁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