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泽整个人都僵硬起来,他用力想抽出自己的手,万俟弘却比他用的力气更大。冯泽呼吸间吐出一股股白气,万俟弘的随行都跟在后面,他的手被握在那人手里越来越紧,冯泽立刻就慌了神,说话都不稳:“大……大殿下。”
万俟弘根本没打算放过他,天气虽然冷,但刚从马车里出来走这一路怎么也不至于冷成这样,除非他这个人从最开始就没暖过。万俟弘眼神暗了下去,左手直接伸进冯泽敞开的披风里贴上了他的后腰。
冯泽吓呆了,这种诡异的情景激不起他一点旖旎的想法,身后一群人都站在那里,虽然低着头,但冯泽知道这些宫里头的人什么都见过,人精似的,眼睛都长在脑瓜顶,低着头也什么都能看见,看见了就不可能不说,说出去就会传开,他几乎能听见日后的风言风语了。冯泽僵着不敢动,近乎哀求着叫了一声“大殿下”。
但是万俟弘没听出来他声音中带着的一点哭腔,他的心思都放在手上,冯泽的腰上乃至后背冰凉一片,万俟弘的右手摁在冯泽手腕上,手指下冯泽的脉跳的缓慢虚浮,这分明就是大病之人的脉象,万俟弘当即整张脸都黑了。
冯泽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整个人像个白纸糊的人被圈在万俟弘两只胳膊间,进也不能退也不能。他伸手握住万俟弘放在自己腰上的那只胳膊,又叫了一声“大殿下”,刚出生的小猫一样,求饶意味十足。
万俟弘看他一眼,贴在他后腰的手暗中渡了些内功过去,低声道:“都是我的人,你不必担心。”然后终于放开了他。
体内那一股暖流让冯泽暖了许多,但他的脸还苍白着,惊吓过度一时间缓不过来。
万俟弘的表情恢复如常,背过去的手攥成拳头,关节处泛白:“进去吧。”
他们来的太早,珠岚族的人正在用早膳,见他们来了忙站起来迎接,万俟弘抬起手又向下压了压,示意他们坐下不必行礼,他解下狐裘,以辞向前一步把狐裘接过去。万俟弘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既平易近人又平地生出些巍峨不动的风度来:“诸位不必多礼,坐下继续用膳便可。”
珠岚族的通史拉出来两张椅子,问到:“不如二位一起?”
冯泽想告诉他在傲来国,他们这些人是不能同大殿下坐在一张桌子的,又觉得不妥,只能给万俟弘翻译:“大殿下,通史询问您是一起用膳?”
“不,我……”万俟弘眼光扫到那两张椅子,忽然改了主意:“那便一同用了吧,叫厨房再快些弄盅汤食来,大家喝了暖暖胃。”
冯泽应着:“那臣去吩咐。”
“你去做什么?叫丫鬟便可。”万俟弘走到桌前坐下,以辞把碗筷摆放好。
冯泽的头又低了些,他恭敬道:“那臣……臣在偏殿等。”
万俟弘忽然绷住脸,似是极不满意,训斥他:“糊涂,我与珠岚族言语不通,译官大人不在这翻译,难道叫我与他们相顾无言吗?”
冯泽一愣,他心里乱着,倒是忘了规矩了,忙走到万俟弘身后和以辞一起站着:“是臣想的不周,臣留在这里为大殿下翻译。”
万俟弘拍拍身边的座位,明知故问:“你不来这坐着一起吃,到后面站着是为何?”
冯泽道:“臣是译官,口中存异物恐怕吐字不清,有渎公职,况且臣与大殿下同桌,不合礼数。”
万俟弘听他说着连连点头,看起来颇为同意,可待冯泽说完后,他扭头看向冯泽,问到:“译官句句在理,可今日招待别族使臣,规矩各不相同,若一心守着我傲来的规矩,是否失了气度,更为不妥?”
“更何况……”万俟弘故意拉长声音,半真半假的发问:“更何况通史可是邀请了译官,译官不坐,恐怕通史心中也有所隔阂吧?”
冯泽咬牙,他故意没给万俟弘翻译全通史的话,但在通史拉开两个凳子的时候万俟弘就懂了吧,之后的种种,都是在刻意为之。他终于还是坐在了万俟弘身边。
中途汤上来后,万俟弘特别盛了一碗递给冯泽:“喝了,大殿下赏你的。”加重强调了“赏”这个字,冯泽不喝便是不敬。
一盅热汤喝下去,每个人的胃里都暖起来,丫鬟给每个人递了帕子擦了手,随后万俟弘便带着一行人出了景华殿。
皇帝的意思他算懂个一二,留下过年是小,参观皇宫是大,大抵是存了“尔等泥丸小国,留我傲来见见世面”的炫耀念头,万俟弘叹气,他这位皇帝爹也不怕看过后眼红,种下造反的种子。
皇宫那么大,天气又冷,总不能一直在外面逛,一天下来才不过游过小半个内宫而已,冯泽身体不好,结束时腿像肿了一样不大利润。
万俟弘看出他腿的问题,心里不免烦闷:“宁阡霖身边只有你这一个译官吗?”
话一说出来他就觉得不好,译官当然不止冯泽一个,冯泽恐怕也不想与他朝夕相对,谁让昨日皇上在大殿上点了他呢,金口玉言一出,合不合适都得受着。
万俟弘记忆回来后还未如此失态过,冯泽沉默着没搭话,他也不再多言了。
两人在宫门口分开,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万俟弘垂眼想了一会儿,吩咐以辞抓些消肿温体的药材送到译官府上去,普通的不要,挑着稀有的,名贵的抓。
以辞和以辰两兄弟在外人眼中活动的只有以辞一人,除了万俟弘和他师傅没有其他人知道万俟弘的随从是双生子,有个一摸一样的弟弟,可以说是以辞在明,以辰在暗。以辞平日里装成普通随从的样子跟着万俟弘,大大小小的事也做了不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怎么说,俗气的命令?
第9章 试探
冯泽回到府上天已经黑透了,墨砚端着热气腾腾的参汤来给他喝,他揉着太阳x_u_e,脸上是藏不住的疲惫神色,整个人恹恹的没精神。冯泽趴在桌子上,手探到后腰摸了摸,今日若没有万俟弘那股内力,恐怕他还真撑不下去。
想到这里他脸上一阵红白交替,这会也不知是害羞还是气愤,亦或者二者都有,冯泽端着参汤咕噜咕噜一口灌下去,把碗狠狠的撞在桌子上,憋屈的很。
万俟弘这算是什么,当年不辞而别,今日又……又举动轻浮,冯泽也舍不得说出些恶毒的咒怨来,最后暗中啐了句:“这样的人迟早要倒霉。”
他刚骂完,墨砚便来传话说大殿下赏了些东西过来,冯泽好险一口气梗在胸口背过气去。
墨砚看着冯泽奇怪的表情,道:“爷您不去看看吗?”
“不看,收入库房,让它落灰去吧。”
墨砚为难,不知道自家爷哪来的脾气,想提醒冯泽要去前厅和大殿下派来的人谢恩,话骨碌在喉咙里片刻还是咽了下去,罢了,墨砚无奈退出书房,想着就和来人说自家爷不在。
冯泽却又把他叫回来,沉默半响后问:“谁送过来的啊,公公还是大殿下身边的人?”
谁嘱咐,谁安排,谁送来都是不一样的。
墨砚想了想,说:“是大殿下的随从,叫以辞。”
冯泽不情不愿放下书,一副很为难的样子:“那就去看一眼吧。”
前厅并没有人,在墨砚去请冯泽的时候以辞就把东西放在桌子上离开了,冯泽瞧着桌子上那么些个盒子,也不去拆开看,下巴一扬:“墨砚,看看里面装的什么破东西。”
墨砚暗中叫苦,大殿下赏赐的冯泽也敢说是破东西,这是不要命了吗?再说这样的盒子,一看最起码也是装黄金的,自家这位爷自打入了宫之后就开始闹别扭,也不知是谁惹到了,墨砚一边抱怨一边把盒子打开摆在桌上。
红参,鹿茸,灵芝,鱼胶,都是些固本扶正,滋补益气的药,墨砚拿起那盒鱼胶端详半天,惊叹到:“乖乖,这可是金钱鳘鱼胶,市面上都看不到啊。”
不是金银珠宝,不是古玩字画,偏偏这些药材送到冯泽心坎里去了,听说万俟弘送东西来时他还嗤笑了一阵,以为不过是那种达官显贵一挥手就随便送一堆的东西。可是这些药材,分明就是万俟弘记着他白日里冰凉的体温,特意送来调节身体的。
冯泽忍不住就心里一软,他年少时一颗心懵懵懂懂就交付了出去,对方却一丝反应没有,甚至连人都跑了,他有时候也会思量,当年的君圭究竟有没有察觉自己的真心,若是察觉了,那君圭离开是不是就代表他无法回应;若是没察觉,那他这颗心可算是落了地没人接。想来想去也只是纠结,没什么大意义。
但如今重逢后,那人似乎与从前不同了,放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多了,今日还送来这样的东西,冯泽几乎要以为万俟弘是隔着一年多的时光,回应他从前的心意了。
墨砚那傻东西还心疼的不行,手里护着药材问冯泽:“爷,这些真的要入库落灰吗?”
他一问,冯泽忽然生出些不好意思来,目光闪烁,含糊其辞的回答:“府上的事都是你管,问我做什么,你爱放哪里就放哪里。”
墨砚一听,乐了:“那今晚我就给爷煮个鱼胶。”
冯泽面上严肃,嘴角故意向下压着,可眼角眉梢都能看出一股愉悦,拍了一下墨砚的头:“我刚喝完一碗参汤,你是想补死我吗?”
他说完收回眼神就往回走,走到一半又停住,没头没脑的嘱咐了墨砚一句:“每样药材都留一个,封好存在库房里。”
墨砚着急,这么贵的金钱鳘鱼胶,放久了怎么行,可他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冯泽就已经走出前厅了,他只来得急看见冯泽一角衣摆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