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秋转过头,脸上有雨水流了下来,对着白芷笑的一脸纯真:"我的止血药配的精妙,再加上回气补血的丹药,已是大好了。"
"哦。"白芷拿起一个包子,她忽然发现她好像从没有跟宋知秋这么正经的说过话,现下倒显得有些尴尬。刚刚被宋知秋突兀地抱住,她已经十分不自在,这会儿还要没话找话实在是有些为难。
她的生活里向来只有白风一人,白风不会受伤、不会失意,所以她不懂得在一个人不开心的时候该怎么去安慰。
"沾衣浴湿桃花雨…白姑娘,今日无路可赶,不如我们去街上走走可好?"宋知秋伸出一只手承接着雨滴,雨水微凉,凉透掌心。
"好。"白芷淡淡的应着。
宋知秋转过头对着白芷轻轻的笑了笑,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哎……好歹,拿把伞啊……"白芷好笑的看着空荡荡的窗户,这个宋知秋…可真是个奇怪的人。
白芷跟店家借了两把油伞,出了客栈就看见宋知秋几乎一身都湿透的站在雨里对着她笑:"白姑娘!"
白芷把伞撑起来给她:"快进来,别人都当你是疯子呢!"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却因为宋知秋跟孩子似的笑容而内心跟着轻快的白芷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就是疯子又如何?!白姑娘你怕我吗?"宋知秋也不接伞,站在雨里一双眼睛晶亮的看着白芷。
"不怕。"白芷笑了笑,又道:"我轻功比你好。"
大概是没见过白芷开玩笑的模样,宋知秋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道:"我十二护卫的追踪之术天下无敌,白姑娘你就算跑去天涯海角,我也是找得到你的。"
"你找我做什么?我又不欠你银钱。"白芷把另一把伞丢进宋知秋怀里,独自撑着伞前行:"不是要逛街么?"
"反正我已经湿透了,遮与不遮的没什么关系。"宋知秋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跟了上去走在白芷旁边。
白芷侧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随便你。"
说是逛街,可这样的天气里除了商铺开着门,一些摆摊的商贩全都收了东西回了家,就行人也没有几个。
宋知秋同白芷一绿一白的身影在雨雾之中缓步而行,遥遥望去倒是好看的紧。白芷执伞垂目,宽大的衣袖因灌了风微微有些鼓胀,小心的避让积了水的浅坑。宋知秋在一旁反手握着伞置于背后,专挑有水坑的地方踩,溅起水花四溢,清亮的笑声从街头传到街尾。
"白姑娘,前面有个茶馆。"宋知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挂着茶字幌子的店铺。
"如何?"白芷顺着宋知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确是个茶馆,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外头墙泥都缺了好些,那幌子上的字迹也都快要脏的看不出来。
宋知秋用湿漉漉的手去抓白芷的胳膊,拉着她跑:"听说,茶馆里最能听到新鲜事儿了。白姑娘我们去坐坐可好?"这个,她是听晏阿九说的。她不太出初映宫,八年前的日子过的千篇一律,而后来……她却没什么机会出来。这一次,算是难得了。
白芷被她拖到了茶馆门口,白色的衣裙上因为跑动而溅上了几个泥点子。她生性喜洁,难免皱眉,可看到宋知秋有些兴奋的眼神儿又忍住了。只道是终归自己伤了她,今日也就由着她吧。
今日茶馆里人的不算多,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儿拉着胡琴,旁边的大概是他的孙女儿唱着南北的小调。那声音软软的,同这天气一样,湿漉漉的唱进人的心里。
宋知秋拉着白芷坐到了一群看上去就像是江湖人士的邻桌,跟小二要了一壶茉莉花,眯着眼睛装作听曲儿,实际上耳朵却是跑到了隔壁。
白芷坐定之后,看着宋知秋在自己袖子上印上的手印,无奈的摇了摇头。之好眼不见为净的把袖子挽了起来。只是裙子不能挽,她用指甲抠了抠那泥点子,越抠面积越大。白芷有些气恼的把裙子折了起来,挡住那些斑斑点点。
宋知秋撇见白芷有些气呼呼的表情,凑过来问:"怎么了?"
白芷恨恨的看了一眼罪魁祸首那一脸的无知无觉,端起茶杯灌了一口热茶,险些烫掉了舌头。闭上眼睛调息了良久,才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没事。"
"他妈的!顾言清丝毫没把咱们放在眼里!"邻桌其中一人大力的拍了一下桌子,震的茶碗叮当响把宋知秋跟白芷的主意力拉了过去。
"可不是!他不过就是初映九的一条狗!初映九那魔头不肯出来给咱们一个交代,却派条狗来打发咱们!"接腔的人穿了一身银底金线绣缝的袍子,一双细长眼斜吊入眉,看上去一副市侩样儿。
"这大概是金银帮的…你得罪他们了吗?"白芷用手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着,距离太近她不方便开口。
宋知秋侧目看了一眼摇头,她却是连金银帮这个名号都没得听过。
身穿蓝色道袍的道人捋了捋胡子,嘿嘿了两声:"依贫道看,这初映宫原本就没什么了不起的。当年,藏术、山穹二派不济事才被那初映九灭了门,这些年来各位可还见他再灭过何门何派?"
"这是瑶山派的。"白芷在桌上写着,宋知秋看完点点头将字迹抹去。
"那可未必!光是一个顾言清我们就已经头疼的狠了。"说话的人穿了身白衣,绣着百鸟朝凤的暗纹,这人竟然是凤门的人!
白芷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手指一抖一滴水顺着指尖落了下去。宋知秋见状将手覆在白芷的手上,感到她指尖一片冰凉不由得皱了皱眉,太守在桌上用内里浅浅地写了个凤字,待白芷看过点头之后,又用掌心一抹,桌上干净的连纹路都看不到了。
最早说话的人叹了口气:"这该如何是好?我们奉命去初映宫下战帖,却连初映宫的门都没能进去。"
"这人是什么来路我看不出。"白芷一边摇头,一边悄悄地观察这个凤门的弟子。他们说下战帖给初映宫,凤门为何搀与进此事当中?还是与金银帮跟瑶山派这两个三流的小门派?师傅知道这件事吗?还有……那初映九不就是宋知秋吗!想到这,白芷看了宋知秋一眼,只见她听的津津有味好似全然与己无关。
"韦兄不必担忧!初映九那畜生犯下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我们武林同道定不会袖手旁观的。"金银帮的弟子出声劝慰:"我们这般回去只消说是那初映宫的人目中无人,不将咱们放在眼里,更不将咱们几派放在眼里!被顾言清绕圈的那事轻轻带过即可,各位以为如何?"
"小人行径!"凤门的弟子别过脸去,很是不屑。
"白兄弟此言差异!"瑶山道人摆了摆手,又嘿嘿了两声才道:"那初映宫原本就是歪门邪道,我们又何必光明正大?况且,贫道还听说这初映九前些日子又奸杀了两名无辜少女来修炼魔功。"
"这淫贼简直泯灭人性!"姓韦的汉子咬牙切齿的捏着杯子。
白芷一口茶没忍住喷了出去,宋知秋又是承接了大半。白芷有些抑制不住的抽动了几下唇角,别开脸不去看宋知秋,生怕一不小心笑出声来。
宋知秋眨了眨眼,拿着湿漉漉的袖子擦了擦脸,心想这一下是肯定惊动了邻桌的那几个人,赶紧拍了拍白芷的后背:"哎呀!叫你不要喝的那么急,烫着嘴了不是?"
其余的几人倒是没将她们放在心上,只是那名凤门的弟子却盯着白芷不挪视线。瑶山道人捋着胡子笑道:"白兄弟莫不是看上了人家的娘子不成?"
宋知秋跟白芷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心道惊了凤门不宜久留。
宋知秋搁下茶钱,挽了白芷的手往外走。
"你瞧!人家被你看跑了。"瑶山道人掸了掸佛尘,看见凤门弟子阴着张脸便闭了嘴,悻悻地端起茶杯来喝茶。刚放到嘴边儿,手里的茶碗碎成了渣,茶汤洒了一身。
再抬眼,那白姓的凤门弟子已不知去向。
雨已停,却还是阴着天。两人出了茶馆没走出二十米就被那凤门的弟子拦截住。
"哎呀!兄台你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真像那位道长所言,你你你…对我的娘子起了什么歹念?!"宋知秋哆哆嗦嗦的挡在白芷前面,一脸惊恐的模样演的入骨三分。
凤门弟子皱了皱眉,拱手道:"这位相公误会,在下只是觉得尊夫人同我们凤门的一个人有些相像。故前来一问究竟,尊夫人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便可。"他入凤门没多久,白风就命绝云顶峰。却深深记得白风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仙人之风的模样。是以,他看到跟白风有七成相似的白芷,忍不住就追了过来。
白芷从宋知秋身后移步至前,对那凤门弟子道:"你要问什么?"
太像了!那凤门弟子的心忍不住的鼓动,白芷这样清清冷冷,又不带感情的模样跟白风实在是太像了,忍不住脱口而出:"白风是你什么人?!"
"我怎知那白风是什么人?"白芷一脸的不耐:"不认识。"
"怎么可能!"那弟子激动的握拳上前一步:"你别骗我,我是凤门的人!惹上凤门的后果可是你承担不起的!"
"哎呀!这位大侠啊!我们真的不认识什么白风黑风的啊!你不要喊打喊杀的呀!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刚成亲连儿子都还没有呐!"宋知秋突然放声的哭喊起来,引得周围的人伫足围观,有的甚至认出凤门的人开始指指点点起来。
"你…你这是干什么!"风门弟子被宋知秋这副德行给吓的慌了神,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师兄师姐们总是教育他莫要随便招惹不是江湖中的人,因为你跟他们全无道理可讲。
"你不要杀我们啊!我们真的不认识什么白风啊!"宋知秋紧紧的搂着白芷,看上去要多无助就又多无助。
"行了行了!我怕了你了!"凤门弟子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跳上房顶跑没影儿了。
白芷拍开还伏在她肩上哭哭啼啼的宋知秋,鄙夷道:"哪有你这样哭起来惊天动地的男人?!"
宋知秋抬起全无泪痕的脸咧嘴一笑:"我原本就不是个男人!"
白芷看了眼周围的人,对宋知秋道:"走吧,让人当成笑话看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
"肚子饿了,咱们吃饭去吧!"宋知秋拉着白芷冲出人群。
"你就不能好好走路吗?"白芷小心的避开地上的水坑。
"吃完了饭咱们去逛逛柳巷!看看花魁长得什么模样!"宋知秋全然没把白芷话听进去。
"随便你。"白芷全由着宋知秋,心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找了间面馆,要了两份牛肉面。宋知秋要了碟醋跟辣椒粉搁到面条里头,看得白芷齿间反酸:"你总是这么吃么?"
宋知秋摇头,道:"我…家里头有个厨子,酸汤面做得好吃的不得了,我突然想吃那个味道了。"她想说,她想她娘亲的酸汤面了,每次做了那个梦之后,她总要要上一碗牛肉面,放上山西的陈醋跟辣椒粉。
"哦。"白芷点了点头,突然想起茶馆里听来的话,问道宋知秋:"你何时又奸杀了两名少女来练魔功?"
宋知秋手上的力道没拿捏好,拌面条拌的飞了一片牛肉出去,白芷眼疾手快的夹住又放回她碗里。世人不知道,她练得的确是魔功,可惜不是拿别人的命来练,是拿自己的命来练。
"我也不知道我何时就成了淫贼。"宋知秋把那片牛肉塞进嘴里免得它又乱飞。
"若你不是个女子,淫贼这一词也不算冤枉了你。"白芷喝了口面汤,味道不错。
宋知秋摇头道:"你还真是爱记仇!这样不利于我们之间友好的相处。"
"我不仅爱记仇,而且有仇必报。你既然省得就不要总是得罪我。"白芷凉凉的看了宋知秋一眼。
"吃面!"宋知秋闷头吃面,酸辣刺激的味道一时没控制好直直的钻进了肺里,引得她咳嗽个不停。
白芷倒了杯水给她:"这里又不是没有酸汤面,你正经的要上一碗便是了。"
"我就是好奇,那厨子是不是真这么了不得,是不是一碟醋跟些辣椒粉就可以打发她回家了。"宋知秋咳的眼泪都出来了,却还是笑着跟白芷说话。
这样的宋知秋跟平时的宋知秋很不一样,可白芷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或者说,从这个早上开始,宋知秋就很不正常。又或者说,这个样子的宋知秋才是真的宋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