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七瞳孔骤缩,脑海里闪过世子殿下徒手扯掉自己身上那条裂蛇时的情形。
一股凉意顺着头皮蔓延瞬间炸开,影七脸色铁青,冷淡的眼睛此时眼神僵硬、无措,甚至难以置信,他的嘴反复张开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来。
伤口感染了裂蛇毒。
“殿下……回去、快回去……”影七双膝跪地,紧紧抓着李苑的双手,他几乎疯了,抓着李苑的手抖个不停,哽咽着乞求,“殿下……殿下……回去疗伤……属下送您回去疗伤好不好?”
影七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重重地捏爆了,他喘不过气来,双手撑着地来缓解四肢的颤抖,当年世子殿下被身边的影卫一刀捅了的情形难以遏制地浮到影七眼前,时隔多年,殿下又一次在自己眼前受了重伤。
影七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做了什么?
这些天自己都做了什么?
自己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李苑沉默着把布条缠回腕上止住蛇毒扩散,还得再拖一会儿时间,等李沫那边有了消息方能撤退,否则他这一仗就是白费功夫,鬼卫和啸狼营战士付出的牺牲便成了徒劳。
小影卫精神恍惚的模样让李苑心疼,他轻抚影七的头发,终于把忍在心底的话问了出来。
“我是不是从来没有给过你安全感,你不够信任我,你觉得我靠不住是吗?”
积压太久的话一问出口,李苑轻松了些,把影七眼前的发丝温柔掖到耳后。
影七模糊的双眼望着李苑,眼神空洞紧张,委屈、愧疚、自责,李苑把恐慌至极的小影卫搂进怀里:“不怕,我没事。”
影七声音里含着细微的哽咽:“殿下,我见过别人的主子,总是那么胸有成竹,仿佛所有事情都在掌控之中,可您,您真的不是什么特别靠谱的人。”
“所以属下拼了命好好护着您,属下害怕,怕我一个疏忽,您就不在了。”影七扑进李苑怀里紧紧搂着李苑的腰,“属下没有您什么也做不成,求您,求求您了……”
“属下被您吓怕了啊……”
李苑轻轻摩挲着趴在自己怀里拼命寻求安慰的小影卫,把他抱起来,轻轻牵着他的手,询问地看着他:“我是不好,我也是第一次,我这个人就很不稳,我也总在想,有的人只要在场你就觉得事情发展不会出意外,比如我父王,比如我那个太子堂兄……可我也想让你们安心,我也想成为只要在场就能稳c.ao胜券的那种人。”
他低头吻着影七的额角,轻声问:“我有不少缺点,可我在努力改,等我改好了以后你多喜欢我一点好不好。”
第八十五章 大雪满弓刀(十七)
“等我改好了以后你多喜欢我一点好不好。”
小王子没了平日绵里藏针的轻佻气焰,轻轻抱着影七的腰,像蹲在地上看着小朋友吃糖的邻家哥哥,想吃又犹豫,终于说服自己撒了一个矜持的娇。让人有点心疼。
“好。”影七的允诺脱口而出,顾不上埋怨自己的莽撞冒犯,给小王子理顺了长发,顺从地低下头,小声承诺。
李苑便安心地吻他的额头,急切地问他:“你不会让我失望是不是?”
这话戳了影七的痛处,他害怕他的师父有一天真的做出伤害世子殿下的事,他一犹豫,李苑眼睛里的神采便褪了一半,受伤地看着他。
影七握起李苑的手,低声道:“属下必不辜负。”
话音刚落,便被拽进温暖怀抱里,李苑轻轻摩挲着影七脊背,安心道:“我也不辜负你。你放心,等这一仗打完我就给你看一样东西。”
岩缝外传来一声战马的嘶鸣,李苑认得出那是他的乌云役,将钟离老将军送回营地跑回来了。
影七更担心世子殿下手上的伤:“殿下,我们何时回营?”
李苑看了一眼伤口,好在只是蹭上了一点浮毒,用布条勒紧了伤口:“走,先去找李沫。”
“等一下。”影七摘了自己的墨锦手套给世子殿下戴上,眼神不容置疑。墨锦手套工艺繁杂,外有蜀绣牡丹墨云锦缎,内有解毒止血药Cao编织内衬,十指内衬锻着钢丝护指,长袖套紧实包裹小臂,与百刃带同为齐王府鬼卫标配之一。
李苑下意识看了一眼他的左臂,之前见他手臂上有一排针眼,总担心他被龙须针木扎到会感染化脓,现在针眼已经消失了,李苑才放了心。
寒夜已过,艳阳撞破穹云,冷寒兵器泛上凛然金光,两军交战,剑拔弩张。
对方并非对汉人军队围杀毫无对策,他们顺着雪原冰道一路跋涉,不惜代价闯进了边境小镇。
这小村庄里住的是汉人,也有些老实巴交的南越人,与汉人姑娘相爱,生了娃娃安稳生活,被巴宰木族视作叛徒。
士兵之中有人受了伤,顺着战甲缝隙淌在地上,引来了十几条裂蛇,尾随战马而来。
小镇的百姓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着外边吵吵嚷嚷的,赶紧出来把米粑粑收了,匆忙跑进屋里,扒着漏了缝隙的窗口往外张望。
老阿爷在屋里急得直咳喘,拄着拐杖拖着病跛的脚颤巍巍走到窗边,嘶哑着喊:“阿丫——快回阿爷这来!”
小女孩还在外边堆雪娃娃,冻得小脸红扑扑。
一边是李沫领的汉人军队,另一边是高大魁梧的泰里,领着巴宰木族儿郎与汉军对峙。
暴风雪早已停了,一片毫无污染的雪原盖住了大半村庄,白雪覆着一层金光,所有人都静默着,小姑娘戴着一顶陈旧的兔毛帽子,旁若无人地跪在雪地里捏雪娃娃,哼着一支异族的歌儿,在无数血刃寒甲中显得无比干净。
李沫攥紧了鹿角弓,低声斥道:“两军交战,平民退让!”
小女孩无动于衷,仍旧哼着歌儿,手里的雪球忽然掉在地上滚走了,追着跑了过去,雪球撞在马蹄边,她迷茫地摸了摸马蹄,茫然抬头,用浑浊灰暗的大眼睛望着李沫。她戴着异族的耳环银铃,却又长了一张汉人的面孔,腰带上挂了一柄掉了碴的破旧小弯刀,擦得亮亮的,流苏随风微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