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霄眼下还挂着一圈乌青,像是几日都没大睡好了:“赶着祭奠故人,公主恕罪,在下失陪了。”
孔言玺戴罪之身,只得被拖出燕京城扔到乱葬岗了事,梁霄花了好些工夫才将孔言玺的尸身翻出来,命人将尸身运到城外三十里流芳林中,今日正等着下葬。朋友一场,梁霄正赶着去看一眼。
两人擦肩而过,霸下公主披上了紫金袍缓缓朝着皇城走去,梁三少爷风尘仆仆,匆匆上了马车往城外去了。
城外流芳林,孔言玺娇小的身子裹在白布里,几个雇来的仆人正一镐一镐挖坑。
梁少爷匆匆催促:“快,动作快点。”天亮了就麻烦了。
只听接连几声惨叫,正挖坑的仆人相继中暗器倒在血泊中,梁霄颤颤后退,战战兢兢看着幽深的树林深处。
一个高大y-in冷的黑衣蒙面人缓缓从流芳林深处走来,双手执鸳鸯双刀,刀背镌刻寒梅,左手疏影,右手暗香。
他越走越近,梁霄吓得连连后退,从衣袖里掏出银票扔到面前:“壮士、壮士饶命,我上有老下有小,接连赶上俩朋友白事儿……我我我朋友丧事儿,等、等着下葬,身上就、就这些银子,您都拿去……”
黑衣人缓缓走到地上白布裹着的孔言玺身边,跪下来,掀开看了一眼尸身面容,喉结狠狠动了动,把裹着白布的尸身紧紧搂进怀里。
梁霄从手指缝儿里悄悄打量他,借着月光看他露在外的一双还算温柔的眼睛,大了些胆子,蹭过去问:“孔二少爷?”
孔澜骄回头看了他一眼,难得这爆脾气没有发飙,安静地抱着他哥哥的尸身。
他哥哥临死前那番话,他也辗转听见了,人们都在惋惜,说孔少爷两年来都未屈打成招,沉沙族直系全部斩首,旁支及平民流放,若不是他弟弟死得早,恐怕也得跟着一起受罪,造孽啊。
孔言玺一生怯懦,却在弥留之际硬气了一回,以死明志捍卫家族清白,也正因如此,百姓才会对镇南王和沉沙世家造反一事心怀困惑,在百姓们心里,死者为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孔言玺的坚持让世人对真相有些动摇了。
孔澜骄也一样,他还以为他哥哥不要他了。
他抱起孔言玺的尸身,回头冷声道:“多谢。这份恩情,来日会偿还上的。”
梁霄松了口气:“嗨,别谢我,谢世子殿下安排,我就一打杂儿的。逸闲这些日子也不好过,还得分出心思顾及着旁人呢。”
孔澜骄微怔:“又是那个招人厌恶的家伙。”他不想多言,抱着孔言玺的尸身缓缓而行。
梁霄追上他:“你还回沈家镖局暂住吗?我打好招呼了,你一直住也行。”
孔澜骄道:“孔雀山庄。”
北华孔雀山庄,乃纵横六国不受任何一国约束的四大杀手院之首。
梁霄惊诧:“你要当杀手?孩子,你想好没啊?”
孔澜骄道:“沉沙族蒙冤覆灭,家主殒命,这世上也不再有孔澜骄这个人了。”
哥哥一定不希望他单枪匹马血洗燕京城,沉沙族的冤屈便永远也洗刷不清了。
但这份怨恨,他始终记着。
滴水之恩,他也不会忘。
第二日朝堂之上,李苑立于堂中,朝服内着丧服。
他没资格争论,只能听着诸位大臣口沫横飞,对齐王爷盖棺定论的谥号争论不休。
太子授意礼部拟一美谥,对齐王爷忌惮入骨的大臣们则执意以“厉”、“炀”、“隐”作谥,皇帝时不时捻须点头,得到赞同的大臣便更挺了几分胸脯。
李苑不卑不亢,目光则有意无意望着龙椅上一身龙袍的老皇帝。
原来只有这个位子上的人,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能随意掌控任何人的生死荣耀,或是身后之名。
争论不休之际,太子出列道:“陛下,儿臣刚刚听闻,岭南大军回朝,对军功有异议,其中几位将军认为齐王世子虚报军功,其实并未出力。”太子将一叠折子递上,“副将联名指认,还请陛下决断。”
太子一言既出,满堂哗然,议论的风向陡然一变,矛头纷纷指向齐王世子。李沫眼观鼻鼻观心,打算沉默,等着堂兄自己应对,啸狼营是去支援岭南的,无论李苑有功无功,于李沫而言都没什么损失。
皇帝自太监手里接过,扫了几眼,有了些兴致,提起精神问李苑:“李苑,你作何解释?”
若李苑无话可说,那恶谥便可顺势定了。不愧是太子,进退合宜,深得朕心。
李苑唇角扬了扬:“可否请堂兄细说。”
太子便将副将联名指认的前因后果细细道来。
二位世子殿下遭遇沉沙族余孽围剿,所领兵将全军覆没,因此最后一役围剿蛮族乌月,李苑并未出力。
李沫适时落井下石道:“这个不错。”
李苑待诸位议论罢,躬身道:“臣与李沫所领军队确实全军覆没,臣无话可说。只是,清剿蛮族乌月,臣是出了力的,还出了主力。”
他娓娓道来:“众所周知,蛮族乌月防御工事极其完备,因此大军方决定兵分两路前后包抄的战术,为的就是能尽快攻破乌月围栏,而臣与李沫被困,大军却仍在短短几日内突破了乌月围栏,臣以为,此中有情可察,还请陛下明鉴。”
有大臣轻蔑道:“有何情可察?”
李苑道:“大军攻城所用连城戮日弩为破军之关键,钟离老将军,晚辈可说错了?”
钟离老将军道:“不错,此次装备的连城戮日弩力道凶猛,一箭足以洞穿两匹披甲战马,我朝士兵尚未装备此等精良的机括弩,这弩是齐王世子派人运来的。”
皇帝脸色不大自在,轻咳了两声,示意太子控制局面。
太子道:“弩箭统一放在武备库中,李苑,可有法子证明那连城戮日弩是出自你手下工匠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