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为何还留在这里。
平日里不曾考量,如今细想起来,他确实再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他喜欢一切尽在掌控的快感,但心底萌芽的情感愈发不由他自主支配,这让旭凤莫名感到惶恐,是不被允许的。
更何况,他是天帝嫡子,父帝母神自幼对他纵容有加,然而天理伦常,不得不顾。
“你……”
“我……”
气氛愈发尴尬,他俩同时开口,对上的目光再次移开,旭凤让润玉先讲,润玉语调缓缓,只道,“旭凤,你该回去了。”
旭凤难得没有回绝,他是该回去了,接连几个月杳无音讯,只怕母神要急红了眼。
可他偏偏又舍不得,他没有兄弟,说实话在天宫过得并不怎么快活,穗禾时时黏着他,十句话不离表哥和婚约,令人生厌,他也没什么朋友,年纪轻轻便位列上神,九重天上下尊卑严谨,谁敢同他嬉笑打闹。
润玉不同。
他一睁眼就觉着润玉亲切,即便那厢是块顽固不化的坚冰,相处下来也觉得颇有意趣,抛去那些冗杂的天规条律,旭凤才第一回 体味到生活的乐趣。
但这是不对的。
“好。”
润玉听到一个“好”字,心里的石头落下,依旧觉得空落落的。旭凤无意闯入他安逸闲适的生活,点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这背离了润玉的初衷,旭凤迟早会爱上如今尚未出世的锦觅,爱得轰轰烈烈,爱得人尽皆知。
“润玉。”旭凤唤他。
润玉几不可闻“嗯”上一声,算是应他。
“最后再陪我去游一趟人间,可好。”
“……”
“好。”
第七章
王朝兴衰,历代更迭,放在神仙眼里不过白驹过隙转瞬须臾,一弹指便是一生一世,七苦历尽,写到人间的话本子里头,编上一出折子戏,荒唐爱恨生离死别,赚足了眼泪,可真待神识归位,遑论大悲大喜、大彻大悟、爱过的恨过的权当晋仙封神的垫脚砖石,水月镜花浮生一梦,做不得数。
大道无情,不过如此。
润玉此一世头回踏足滚滚十万红尘,旭凤嫌他粗布衣服不甚体面,大手一挥,裁上身月白流云锦缎,束以镶金玉冠,愈发衬得润玉温和隽雅、姿容不凡,再配一纸泥金绘的扇面,不知道的还当是哪位王亲贵胄微服私游。
“不成,太过招摇。”
旭凤摇摇头,只看了一眼就直呼不妥,润玉“蓬头垢面”的时候都招惹了一池子鲤鱼精嚷着要给他生小鲤鱼,这会子收拾干净了,不晓得要祸害多少人间的妙龄少女,大大的不成。
润玉可不知道凤凰肠子七弯八绕寻思了这么多事,见不得他磨蹭,索x_ing自个儿施了仙法换了套衣服,他往日常穿的那身,许久没做这身打扮,无由竟还有些怀念。
“没成想你这乡野小妖竟还有这等品味,好看,素净。”
旭凤眼前一亮,润玉却受不住他这声奉承,广袖一震,先行一步,“火神殿下,请吧。”
“诶,你等等我呀。”
他们两人下界时,人间正值好时节。
这一朝是个太平盛世,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一无战事,二无灾荒,比旭凤上辈子跳下因果天机轮盘去当熠王那会儿好个百八十倍。润玉答应陪旭凤再游人间一日,事发突然,两个大老爷们儿从不曾研究过这等风花雪月之事,千头万绪连往哪儿去都不知道,然而既来之则安之,往热闹的地方钻总是没错的。
旭凤带润玉去听书,讲那前朝安王如何步步钻营,逼宫谋位,弑父杀兄,登顶帝王之巅,集权在手却注定与孤独为伴。润玉耳朵里听的是别人的故事,想的却是自己,若他上辈子寿终正寝,保不齐昔年做的那些荒唐事也会被有心翻出来编排成一出好戏说予后人听,只是再没人关心戏中人的委屈无奈,故事,全凭输赢成败定了是非黑白。
润玉感同身受,轻叹一口气,转眼看到那傻凤凰睡得正香,这么吵闹的环境还能睡得着,润玉打心底里佩服。
旭凤一直睡到天黑散场,可谓是神清气爽,他伸着懒腰同润玉一道走出茶楼,对人间的说书先生失望透了顶。
“讲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也就糊弄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凡人和小妖,你要爱听,本殿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英勇事迹可以给你说个三天三夜不重样,想当年……”
“没兴趣。”
润玉张口就截了旭凤的话,当了一辈子的兄弟,他怎不知旭凤原来是个话痨。旭凤打量着那个先他一步钻进人群的清矍背影,笑出一脸傻气,快步追过去,嚷嚷,“你不爱听,那我同你讲讲我父帝年轻时那些风流韵事,这可是天界最不为人知的秘辛,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
“闭嘴。”
天帝生x_ing风流荒唐,负了先花神,再负了他母亲簌离,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谁爱听谁听,润玉一个字也不想再知晓,他加快脚步,依旧被旭凤轻易扯住了袖子,一拉一拽,踉跄几步靠着旭凤才站住了脚。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旭凤把润玉拉近些,生怕有不长眼的凡人冲撞了这羸弱的小鱼仙。
“走这么急作甚,若是丢了本神可不会寻你。”
“犯不着你来寻,我识得回洞庭的路。”
“可我识不得。”
旭凤字字说得真切,润玉刻意避开他的目光。
“殿下是凤凰,洞庭湖边可没有梧桐。”
拒绝意味之明显,旭凤怎会听不出来,终归还是他太冲动了些,润玉为人清傲,几个月相处下来,从不见他把什么事什么人放在心上,哪是条锦鲤,明明是千年万年都开不了花的铁树,自作多情,也该有个限度。
“前面有灯会,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