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谢镜愚一怔,就要转头。
朕用另一只手按了按他后背,示意他不要动。“接着临。”
虽然话这么说,但谢镜愚依旧稍稍松手,半顺着朕的力道写下去。等最后几句写完,朕放开手,定睛瞧了瞧全篇,忍不住笑道:“看来这帖被朕废了,蛇头蛇尾。”
谢镜愚却没说话。他把毛笔随意一放,折过身就把朕拖进了一个炙热的怀抱和一个同样炙热的吻里。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哄谢相开心?
啪——
陛下掏出了兰亭序。
第92章
此去江南, 路途是去洛府的三倍有余。因着遥远,随行的人员车马之类比去洛府时多了不少;也因着遥远, 路上就不能随便耽搁——按正常速度计算, 再回到兴京时可能已经十月;若是再慢,就要耽搁十一月中旬的冬至大朝了。
故而,虽然朕很想绕个小弯到蒲州去看新修好的永济渠, 但心里也知道,只能等回程时瞧瞧有没有空出的日子。
一路都没耽搁,自然也是有好处的。五月初四,车队浩浩荡荡地进了汴州城门。次日正是端午,汴州都督陈兆祥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就等朕亲临。
朕下江南的路线基本是照着运河走势来的,汴州也是如此。实际上, 前朝修建运河时, 因地制宜,将贯穿汴州的汴河拓宽疏浚,将其改成运河的前半段。自洛府到扬府,运河联通了洛水和淮水, 此段称通济渠;中间一截借助淮水通航;至于后半段,从山阳到江都称作邗沟,江都再到余杭的部分称作江南河。
另外,前朝在运河沿岸设有驿站八十余处, 每两处驿站之间都设有简易行宫。两岸修建护堤,水阔和水深都足以全线通行御舟。虽然因为多处拥塞, 这会儿全线通行御舟是痴人说梦;但汴州是个中州,下辖四州,富庶繁荣不在话下,自然不可能放任城中运河堵塞。更别提朕早一个月就说了要下江南——
陈兆祥不仅将沿河两岸整饬一新,还在岸边视野开阔处立起了彩台。若朕想要观赏端午赛舟,那彩台就是绝佳的去处。另外,他也准备了龙舟,以防朕想要乘船沿河游览汴州城。端午当日要往水里丢的粽子自然也是有的,还都规规矩矩地包成牛角形状、再用五色丝线系好,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不提别的,至少朕确实很愿意乘船沿河游览汴州城。端午当日一大早,朕就带着一干京官登上了龙舟。单单游历城内的运河,耗时不算长。等朕再到彩台上时,龙舟赛还没开始。
“因在匆忙之间,所备粗鄙简陋,还望陛下恕罪。”没等朕完全入座,陈兆祥就忙不迭地告罪。
朕能理解他的惴惴不安,毕竟刚刚那条龙舟确实不符合给天子用的标准。但他也说得对,哪个州县会没事准备一条御舟、就等着朕视察时拖出来用?一个月赶工也赶不出来啊!再者说了,只要理由充分、不会让御史参一本,朕并不在乎龙舟够不够宽敞、够不够豪华。
“起来罢。”朕摆了摆手,“汴州运河通航无碍,那洧州、杞州、陈州呢?”
洧州、杞州、陈州正是汴州所辖的另外三州。
陈兆祥立刻回答:“臣已命人细细考察三州河情,并一一记录在案。”他小幅招手,身后就有人奉上了三大箱文册。“陛下,现在就开始么?”
朕对那几口箱子不太意外。这种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朕会问的东西,陈兆祥肯定准备了。但从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朕身侧大臣的表情上判断,他应该没想到朕现在就要看。“先拿重要的来。”至于其他文册,自然有工部翻看核对。
陈兆祥不敢怠慢,赶紧拿起最顶上的一本,而后恭恭敬敬地奉上。但朕刚看了十来页,就听得两面岸边一阵喧闹。“怎么了?”
“回陛下,赛舟的时辰到了。”陈兆祥道,谨慎地建议:“不然臣命人传话下去,再推迟一阵?”
朕瞧了瞧他,又瞧了瞧随行官员。谢镜愚只朝着朕这头,雍蒙也是如此,还有三五人同他们一样;至于其他的,多多少少被喧天锣鼓吸引走了心神。“不必了,”朕道,“没道理叫百姓们都等朕一个。若是要开赛,陈都督现下就去罢。”
陈兆祥顿时有些迟疑。“那陛下不就……看不见了么?”
想到这事不算难,但真把这话说出口,朕这位陈都督也是很实诚了。“无碍。”朕想了想,又补充:“你替朕说一句,龙舟赛中的优胜者前三,每人都能得到朕亲赐的长命索。”
所谓长命索,就是五彩丝线。端午时,人人都把它绑在手臂上,有吉祥和希望的意思。这玩意儿当然称不上值钱,但一般百姓哪里见得到皇家之物,更何况还是天子所赐、意义非凡?
陈兆祥赶忙应下,眼中希冀一闪而过,显然也挺想要。朕看在眼里,并不立刻点明,只继续翻阅手中的文书。偶尔有不清楚的地方,朕再让人翻出相应的详细记录,一一对照研究。
虽然书册挺厚,但因为记得清楚,核对起来也很容易。朕前后发现了几个不大的问题,便都圈出来,叫张继再看看。等张继一一检查、写出整改意见后,再交给谢镜愚及门下侍郎复核。尚书省和门下省殊无异议,朕便让周不比立即誊写出来。
如此一番流程走完,交回陈兆祥手里的东西已经是正式诏令了。对这种效率,他惊得目瞪口呆,接令的时候差点忘词。
朕没多说什么。毕竟,若是不能当即处理事务,朕出宫小半年,回去怕是会被成山的折子淹没。被淹还是小事,耽误工夫问题就很严重了……这也正是朕要带大把官员出行的原因。
巧合的是,朕正事做完,龙舟赛也接近尾声。朕便去露了露脸,再用龙舟赛作比,激励众人在运河一事上也要有争先精神。约莫是那些长命索起了作用,百姓热情高涨,万岁之声响彻云霄。
端午赐长命索、衣物、粽子是惯例,朕自然不会忘记大臣们。回到都督府之后,陈兆祥准备了晚宴,朕便在宴上赐下早就准备好的锦盒。里头的东西基本类似,只有谢镜愚的少一样。
没人会当着朕的面打开锦盒,故而宴席结束之后,朕不慌不忙地沐了个浴,而后拿了一卷书慢慢翻看,估摸着谢镜愚什么时候会发现。果不其然,天色刚黑,他就求见了。
但谢镜愚并没开口就问,而是先汇报了汴州水务的总体情况。确保朕都听进去之后,他才道:“陛下今日赐下的什物,好似少了臣一样东西。”
朕假装不知。“是么?少了什么,朕叫人给你补上就是。”
“陛下。”谢镜愚微微加重口气,不很赞同的样子——他显然猜出了朕和他装傻。
瞧谢镜愚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朕扑哧乐了。“朕贵为天子,还能故意短你东西?”朕好笑地反问,随即指了指桌上的另一个锦盒,“你少的东西在这儿呢。”
谢镜愚便上前两步。在他碰到锦盒之前,朕又补充:“现在就打开来看看。”
听得朕如此说,谢镜愚已经猜出了几分,眉梢一挑。“陛下,这盒子里装着的怕不是长命索罢?”
朕回了他一个挑眉。“如果是,朕还要如此大费周章么?”
谢镜愚面上顿时显出了一丝无奈。他似乎想追问朕到底是什么,想了想又放弃了,直接掀开盒盖——
里头是把平铺在锦缎上的折扇。
“纸扇?”看清之后,谢镜愚克制不住地扬起声线,“臣从不知道,端午还有送扇子的说法。”
这问题显然难不倒朕。“眼见就要夏至,朕送清风有什么不对?”
“陛下,您又开始……”谢镜愚一边说一边无奈摇头,朕估计他的潜台词不是什么好听的。随后,他拿出那把玉骨折扇,慢慢展开——
而后,他定住了。
“如何?”瞧着他同样定住的表情,朕忍不住开口问。除去落款和朕的私印,上面只有四个字。“咱们先说好,这可是朕写得最满意的一幅扇面了,不许嫌丑。”
听朕这么说,谢镜愚似乎很艰难地抬起了眼。“既如此,陛下还要问臣如何?”
“……你还真嫌丑啊?”朕假装大惊,“那可不行,朕不送了!”
谢镜愚立即把扇子一收,麻溜地塞进袖口。“天子一言,驷马难追。陛下亲口送给臣的东西,哪里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谢相,话不是这样说。”朕继续和他扯东扯西,“送礼也是要挑人的。若是送得不对,反倒更讨人嫌,那不就是不如不送么?”
“臣可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谢镜愚低低地笑了一下,“不管是丑还是嫌什么的,都是陛下自己说的。”
他笑起来容色摄人,朕好容易做出个危险眯眼的动作。“谢相这是在暗示什么?”
谢镜愚当然不可能承认。“臣没在暗示什么。臣只是觉得——”他稍稍一顿,“臣也该送陛下这四个字。”
朕心中一动,嘴上却没松口。“诚心呢,谢相?就算你想回礼,又怎么能用朕用过的词?”
谢镜愚想了想,眉头蹙起,很是苦恼的模样。“那不公平。”
“为何?”朕好奇地追问。
“臣以为,不管是独一无二还是绝无仅有,都及不上陛下所赠的举世无双。”谢镜愚认真道,“而在臣心里,只有陛下及得上举世无双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