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就是周不比认为自己的升迁速度挺不错了。
朕一边腹诽“原来你知道你直言不讳过了头啊”,一边问:“怎么,朕让你当中书令,你还不想当了?”
“臣……”周不比似乎打算承认自己不想当,但后面的话头卡在喉咙——被朕平静的目光堵回去了。“臣自然是想的。”
“还是说,你觉得你无法胜任中书令一职?”朕接着激将。
若是说之前周不比还可能否认自己想做中书令,他也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能力不足。“臣从未如此想过。”
“那不就行了么?”朕满意了,“就这么定了。”
“可是,陛下……”周不比仍然有些迟疑。这在他身上很罕见,因为他从来都是有话就说的谏臣x_ing格。
朕难得被周不比弄得有点不耐烦。“你就直接告诉朕,你到底还有什么疑虑?”
结果,周不比显得更迟疑了。不仅如此,他目光也开始躲闪,不敢直视朕。就在朕耐心告罄的前一刻,他终于说出了口,虽然声如蚊蚋:“那一日,臣在黄河边上,远远望见……”
这下,愣住的人变成了朕。朕训斥他的话都准备好了,结果他却暗示朕,他不敢当中书令的原因是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
谢相;……
第103章
至于周不比到底远远望见了什么、以至于有这种反应……
朕仔细回忆了下。一到河边, 朕就选了块高地眺望对岸;而后,欧怀危来了, 禀告回纥相关事务。事情到这里还是很正常的, 任谁都不会多想。可周不比如此反应,肯定是看到了些不该看的东西,或者说他注意到了一般人会忽略的地方。
他不该看什么?又注意到了什么?
既然周不比说的是远望, 他就显然没听到什么交谈。范围再缩小,只可能有关那件大氅——
给朕系上大氅,这事儿是朕的随身内侍的活儿,随身内侍不在也该是侍卫什么的接手,反正轮不到一个尚书丞亲手做。如果说谢镜愚做这件事属于顺手, 其后还整理褶皱就有点过了。毕竟,谢镜愚从来不是阿谀奉承的x_ing子。反观朕, 从头到尾都没有明确表现出反对意向。这也不对劲, 毕竟朕也向来不是什么衣来伸手的帝皇。
是了。这确实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君臣关系,然而异同之处细微得只有了解朕与谢镜愚的人才能发现。就比如说,周不比。
真是百密一疏,朕暗自抱怨了句。那时天色将黒, 谁又能预料,有周不比这样的人不意间注意到?
但再仔细想想,这可能也不是件坏事。毕竟,因着事务交集, 三个宰相本身就要经常见面。另外,不像王若钧和曹矩, 周不比恰恰和谢镜愚同岁,怕是要做一辈子的同僚。如此一来,周不比发觉的概率本就很高。既如此,还不如事先通口气,将可能的隐患扼杀于萌芽之中。
至于周不比自己,他极可能抱有同样的想法。毕竟,只要他不说,朕一辈子都不会发现他的察觉。既然他已经选择坦承,就说明他希望朕能解决这个问题,不管以何种方式。
朕很快就打定了主意。“周卿望见朕与谢相谈事?”
周不比极快地瞥了朕一眼,随即轻轻点头,谨小慎微得都不像平时的他了。
“朕不过是和谢相谈了谈次日的天气。”朕轻描淡写地回复,“相似之事,魏王之前也问过。”
如果说第一句是朕避重就轻,第二句则是真正的含义极深。它不仅暗示了不止周不比一人发觉,还暗示了雍蒙之前到底为什么和谢镜愚闹掰、大病一场后又和好。朕在其中到底起了什么调停作用,也就昭然若揭了。
周不比显然不傻。“……魏王殿下已经问过了?”他喃喃重复,万分震惊的模样。
朕点头肯定,不欲多言。等周不比脸上的神色开始转为恍然,朕才接着说下去:“你还有别的疑问么,周卿?”
闻言,周不比深深地望着朕。他嘴唇微微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又被他自己吞了回去。
“若是周卿没有问题,这事儿就定下了。”朕提醒他,心中笃定。光看朕梦里他的神主位置,就知道他肯定得朕宠信;而要做到这一点,知进退是个必要的前提。
果然,在一阵不算短的沉默后,周不比郑重其事地掸了掸身上莫须有的灰尘,接着跪下领命:“臣周不比,谢陛下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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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接连出了三个意外,但好在都稳妥地解决了。次日便是除夕,不管是从朕回京的角度说还是从回纥归顺的角度说,庆祝都不能少。和往年一般,朕照旧多睡了一阵,养足精神,准备迎接一年一度最耗费精神的通宵宴饮和大朝会。
这次除夕宴依旧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可以得到邀请。虽然分流外和流内,但能升到这个级别,官员之间多少有些交情。臣子们相对熟稔,朕也用不着太费劲地找话题,相对轻松。待到酒过三巡,朕带头敬了王若钧一杯。
等听完朕的祝酒词,所有大臣都明白王若钧要告老了。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反正在朕面前,没人不照着朕给的风向,纷纷称赞王若钧劳苦功高、堪当国公,有的人还感谢王若钧多年以来的照拂。
这波劲头持续了好一段时间,直到王若钧连连宣称自己不胜酒力为止。而后,众臣的新集火目标便成了谢镜愚——王若钧告老,傻子也知道继任者是他。再考虑他的年纪,若是不出意外,之后多年朝中的风向标就非他莫属了。
起哄灌酒这种事,朕当然不掺和。再者说了,谢镜愚在军中多年,练过酒量,比朕这种水平的好不要太多。故而,朕便瞅准了机会到后殿休憩,顺便再喝碗解酒汤。
但谢镜愚一人显然并不能拖住所有大臣,尤其是雍蒙。朕刚刚闭眼打了个盹,他就求见了。“陛下。”他进门后,一丝不苟地行礼。
朕强自压下一小口还没吐出来的呵欠,随意摆手。“今日除夕,魏王就不要太过拘泥了。若是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雍蒙显然对朕这种反应早有所料,因为他即刻就接了下去:“陛下,臣斗胆一问——王相告老,陛下可是属意谢相总领尚书省?”
这事儿明摆着,朕也没打算隐藏。“确实如此。”朕顿了顿,望向他,“但若是魏王有更好的人选,也不妨说出来。”
雍蒙立刻摇了摇头。“谢相之能足以胜任,臣并没有更好的人选。”
听他这么说,朕不由掀起眉毛。骗鬼呢,没意见你还特意问朕一遍?“真没有?”朕确定x_ing地再问了一次。
但雍蒙的摇头愈发坚定。“确实没有。臣只是想,即便谢相的才能众所周知,可要他一人担起原先两人的事情,可能也有点强人所难。”
按道理说,这事儿有朕或者谢镜愚担心就足够了。但朕最近心情不坏,不想和雍蒙计较这个。另外,朕还没搞清他今天的真正意图,也就耐心尚存。“此事,朕料到了。三个宰相做三个宰相的活儿,不能叫两个做三个的。故而,朕打算命周卿出任空缺已久的中书令一职。”
“周卿?”雍蒙几乎没有停顿地猜对了,“是周舍人么?”
朕点了点头。“周卿已然知晓此事。如此一来,该是中书令的事情便可以还给中书省,不至于叫谢相担双倍的份额。”
雍蒙凝神想了一小会儿。“如此甚好,”他忽而展颜一笑,“陛下向来知人善任,实属大周之幸。”
朕差点忍不住把眉毛挑得更高。如此甚好?知人善任?大周之幸?雍蒙今天就是特意来拍朕马屁的么?不可能吧?
想到不可能时,朕也就想到了可能。
雍蒙自然不会无的放矢,他说这些话必定有个出发点;不是否定谢镜愚的工作能力,也不是自己想当尚书仆s_h_è 。他的重点似乎在,朕是不是打算让谢镜愚干两人份的活儿、从而令谢镜愚变成实际上的大权独揽……
对,就是最后一个原因。雍蒙极可能在担心,朕对谢镜愚的偏爱可能令谢镜愚成为权臣,带贬义的那种。
虽然朕知道谢镜愚绝不是那种觊觎国器的人——形单影只,本就无所畏惧,不止一次敢于豁出x_ing命;宁愿加班都不愿回府,毅力都用在怎么使自己更有意义地活下去,称帝于他根本毫无吸引力——但朕没法阻止他人这么猜测。而且,话再说回来,雍蒙对谢镜愚心生忌惮,简直让朕看到了几年前的朕自己。
“魏王多虑了。”这事儿朕本就心虚,只能这么含蓄地提醒他。
这话根本接不上雍蒙之前说的,但雍蒙显然明白朕在指什么。“臣宁愿臣多虑,也不愿看到……”
他没说下去。朕不免猜测,后头到底是不愿看到谢镜愚一家独大,还是不愿看到朕养虎为患。但不管是哪一种,都可以算作从朕的角度替朕考虑。“不会有的。”朕放轻了声音。
听朕语气缓和、话语内容还几乎像是个保证,雍蒙似有所动。“臣明白了。”他拱手,“借此除旧换新之际,臣祝陛下文工武治、万古千秋!”
这么说的时候,他脸上显出了一个真正的微笑。
等朕再回到正殿上时,众臣想要灌醉谢镜愚的热情仍然没过去——当然,他们口中说的词是祝贺。谢镜愚向来扛不住这种阵势,见朕出现,便忍不住频频用目光向朕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