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几个和尚——尤其是年纪最大的那位,从进门开始就神色如常,压根没有注意到这幢宅子的异常,就知道那所谓的“高僧”九成又是欺世盗名之辈,根本没有一点儿修为可言。
“我到门口看看。”
阮暮灯说着站起身,朝着洞开的大门走去。
因着港城一向十分相信鬼神风俗之说,在婚丧大事上自然相当讲究,尤其越是有钱的人家,在这些方面就越是讲究。
按照此地规矩,守夜这晚,家里大门是不能关上的,要彻夜洞开,好方便亡者“回家”。所以程家祖屋此时依照规矩,大门朝两侧大敞着,甚至连院墙大门都没关,只让两个保全负责看守。
阮暮灯今天原本只是陪着导演去参加告别式,根本没料到会碰到替人看宅院风水的麻烦事,自然不会随身带着罗盘,不过他仔细观察过太阳方位,要判断东南西北还是不难的。
程家主宅的大门是朝向西南开的,与院门几乎在同一直线上,为了避免外来的浊气“冲撞”到屋里的住客,院子中间修了个太湖石、流水与喷泉组合的景观池,某种意义上相当于“照壁”的作用。
其后又在水池两边以花木布置出左右对称的两个半弧区域,铺上褐黄色的鹅卵石步道,俯瞰就像是个铜钱的样子,取活水聚财,生生不息之意。
这些布置在现在看来依然相当精妙,明显是当年设计房子的时候就经过高人指点的,是个旺家兴宅的格局。
可是此时,阮暮灯沿着步道一路走到院墙大门外,慧眼之中,看到的却是一副相当惊人的景象——
围墙外头这会儿已经有稀稀拉拉的几条黑影聚拢而来,有些还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形,有些只是稀薄得如同雾霭般半透明的灰黑色烟气,仿佛趋光的飞蛾般,缓缓聚集到洞开的院门外,然后穿过院门,向着庭院“走”来。
它们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般,缓慢、但坚定地朝着灯火通明的大宅移动,来到观景池时,这些原本应该没有神智没有意识的y-in气,却能够巧妙地绕开遮挡物,穿过两半铜钱形状的步道,毫不偏差地找到主宅的大门,然后进入到屋中。
这些大约都是不知道在山里游荡了多久的y-in魂怨魄,多是经年的无主孤魂一类,平常几乎没有任何伤害x_ing,最多能让行夜路的人来个鬼打墙什么的,骂几声吐几口唾沫就能化解。
可偏偏就是这些原本没什么危害的y-in魂,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这幢原本风水相当好的宅院吸引,还能寻路摸进屋来——但它们能找得到路进来却找不到路出去,就那么一团团一堆堆聚在屋子里,终于让程家大宅变成了一幢y-in森吓人的鬼屋。
阮暮灯跟在其中一团还勉强看得出人形的y-in气身后,沿着它行进的路线,一直跟进了屋子。
程云海和洪双发没有跟出来的勇气,从阮暮灯出了屋之后,两人就站在玄关处,伸着脑袋探头探脑地瞧着这位年轻的“大师”到底在干什么——结果只看到阮暮灯慢吞吞地在门口绕了一圈,什么都没做,就又缓步走回来了。
“大、大师?……嘶!”
程云海突然浑身一个激灵,狠狠打了个冷战——在他看不到的另一个视角中,阮暮灯跟随的那团人形黑影正穿过他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穿过玄关,朝着屋内走去,穿身而过的刹那,普通人虽然看不到,但却能感觉到像是在三九天里骤然坠入冰水中一般,彻骨透心的凉。
“嘘。”阮暮灯朝着程云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大声说话。
然后他继续尾随着那团影子,在程云海等人疑惑不解的目光最后那个,穿过大厅,朝着正后方的门廊走去。
门廊通向宅子的后半部分,应该是小型宴会厅、会客室之类的区域,但阮暮灯停下脚步,没有继续往里头走,而是站在了这幢房子的承重柱前面。
虽然房子外观是西洋风格的别墅,但其实已经有将近五十年的历史,期间也经过许多次翻修改建,但房子的内部基础构造,却还是十分老式的风格,正中有一根特别粗大的“顶梁柱”,虽然被墙壁拐角和浮雕装饰巧妙地掩盖住,但只要仔细观察,还是很容易就能注意到它的存在。
然而在阮暮灯的慧眼中,这被欧式雕花遮挡住的承重柱,却密密麻麻地,如同叠罗汉一般,不知道盖着多少层y-in气——简直就像爬满了休憩的蝙蝠的山洞洞壁一般,根本看不出一丝一缕的空隙。
而他刚才跟随的人形黑影,也像是找到了巢的蝙蝠一般,张开形状模糊的四肢,缓缓“趴”到了柱子上,与其他层叠的y-in气融为了一团。
阮暮灯回头看向脸色苍白的程云天和洪双发,还有后头两个因为好奇而跟来,正探头探脑盯着他的程家女眷,然后抬脚在地上大力跺了几下。
精致的实木地板下方,传来了空洞的“咣当咣当”的回音,显示下面应该有个不小的空间。
“我可以问一句吗?”
阮暮灯表情漠然地说道:“这柱子下头,埋着什么东西?”
第 65 章、八、鬼来信08
听到这个问题, 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在一瞬间都变了, 尤其是程云天的脸色,简直就是煞白到泛青, 连续后退两步, 整个人摇摇欲坠。
“这个……我……那里, 下面……”
程云天摇着头,冷汗涔涔, 一边晃头一边摆手, 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终于想出一句话来:“这个、你看……这房子都盖了好几十年了, 后来又、又改建过,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
洪双发似乎是知道点内幕的, 脸色虽然没有他弟弟的难看,但也说不上多轻松,犹豫片刻,干脆挥手将程云天赶到一边, 然后一手扯过阮暮灯, 不用分说拖到一个避人的僻静角落去。
“唉, 阿阮啊……”
他原本梳得整齐的一头花白头发,折腾到现在早就蓬乱不堪了,再被他胡乱抓上一把,立刻变得跟浸过油的鸟窝似的,七歪八倒看不出形状来。
“这个事嘛,我就老实跟你说了……”
洪双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想你应该也是看出什么来了,所以我也没必要瞒你……我以前也听我养父说过,的确程家这屋子当年盖起来的时候,是‘有人’指点过,为了开风水聚财运,在主梁和大柱两个地方都作过法,但具体是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估计除非真的把那块地方挖开来看,不然怕是也没人能够说得清了。”
阮暮灯当然不可能说服家主将那块地板挖开,尤其是在他们家刚刚出了两桩白事,在这当口还兴土木挖地洞什么的,简直就是扯淡到极点。而且他现在只是以洪双发导演一个朋友的身份,来这儿当个客人而已,既不是正式接了委托,也没有非要上赶子给这家人驱y-in除晦的道理。
“洪导啊……”
他想了想,绝对把自己的所见都说出来,“程家这栋宅子,老实说,y-in气重得不同寻常,而且外来的y-in气还会自己循着路涌进屋子里,如果不尽快处理的话,要不了两三年,住在这里的人身体都会撑不住的。”
说着,阮暮灯伸手在洪双发的后背上拍了拍,扫掉一缕刚刚附在其上的黑影。
他已将话说得十分直白,若是洪双发和程家关系的确不错的话,应该会将他“看”出的问题转告给这屋子的主人,接下来他们信是不信,当不当一回事,要不要处理,请谁来又如何处理,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我知道了!”
洪双发感觉背上不知何时附上的某种无形压力,在青年轻轻的几下拍打之后就骤然一轻,便知道肯定又是阮暮灯又悄悄做了些什么,心中感激之余,也明白对方的意思,连忙拼命点头,表示一定会将这些话转告程云海——以他对这个从小分开养大的弟弟的了解,那人既怕死又惜命,肯定会说服侄子程雄,不惜重金请来各路高人作法驱邪的。
就在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客厅方向走,程云天还在一旁慌慌张张地探头探脑的时候,远远便见保全带着一个人进来。
守夜的灵堂安排在小宴会厅里,此时几个佣人正在和尚们的指点下,紧张兮兮地进进出出做着准备。保全忽然带进来一个人,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功夫理会他们。
“程、程雄先生的特快专递……”
来人是个年约二十出头的小年轻,矮矮壮壮的,身穿一身土黄色的某著名品牌快递制服,因为他早就听说了风靡全港的“程大贵”集团的八卦,这会儿即将面对当事人,头顶上还挂着俩“奠”字灯笼,不由得多了三分激动七分紧张,连说话声音都带着很明显的颤音。
“什么快递啊,竟然这么晚了还送过来?”
菲佣Marry正端着一盘供奉用的点心从厨房里出来,听到快递小哥的叫声,将盘子放到一边,擦着油渍走到大门口。
“是、是指定派送时间的急件!”
快递小哥年纪还小,从业时间又不长,面对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还不能做到镇定自若。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菲佣接过快递小哥手上那大约半米长的条形盒子,在手里掂了掂重量,感觉似乎比想象中的要轻,又仔细看了看快递单,见寄件人那儿的字迹十分潦Cao,她一个菲律宾籍的佣人本来中文就不怎么样,字写得Cao一点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啥都看不出来了。
不过平常签收快件本来就是她们这些佣人的工作,于是她也没有多想,接过笔签收之后,就把快递员给打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