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快走吧。”
见弟弟呆立不动,阮靛仪却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情,依然好脾气地笑着,开口催促道。
“……可是,我这是要去哪里?”
阮暮灯盯着那洞开的大门,觉得从哥哥口中说出的话像是处处都有玄机,怎么听怎么令人费解,简直就像是在跟他打着哑谜似的,他一时间根本不知应当如何应对。
“当然是去你应该去的地方。”
阮靛仪笑着答了一句,同时冷不丁伸出手,在弟弟肩膀上用力搡了一下。
毫无防备之下,阮暮灯被大哥推了个趔趄,朝前踉跄了两步,不知怎么地,他和祖宅的小破门之间明明还隔着看起来足有十米的距离,可他竟然就这样两步就迈了过去,直接跌出门外。
炫目的白光立刻将他罩住,令他在一瞬间什么都无法看清。
下一秒,疼痛、耳鸣、高热、疲倦和虚脱感,种种不适都如同潮水一般,迅速回笼,硬生生将阮暮灯从那片茫茫不知今夕何夕的纯白世界里给扯了出来,他喘着粗气,挣扎着从昏厥中醒了过来。
阮暮灯睁开眼睛,只觉得全身上下哪里都在疼,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非常困难。
他以半趴半侧躺的别扭姿势,闭眼又略缓了缓,直到思考能力逐渐回笼,再睁开眼时,视野也慢慢清晰了起来,他才咬紧牙关,扶着墓道的石壁,一点点挣扎着坐起身,先看了看怀里的狐狸和背上背着的萧潇的r_ou_身,确定两者都没有被箭簇伤到之后,才查看自己脚上的伤势。
那支箭是从左侧小腿肚外侧斜斜c-h-a进r_ou_里的,直接穿透了肌r_ou_,从内测透出半个箭头来。
即便阮暮灯并不是专业的医务人员,也没有系统学过急救知识,不过他从小在山村野放着长大,又是练武之人,各种大大小小的伤口,他远比城市里养尊处优的同龄人见过的要多许多。
所以他自然知道,像这样的箭伤,是不能贸贸然就把箭给拔出来的,那么做只会撕裂伤口,造成更加严重的出血,所以只能先用匕首削断过长的箭尾,让小半截箭杆连同箭头留在r_ou_里,等出去了以后再处理。
时间紧迫,阮暮灯迅速且粗糙地处理了一下伤口,撕开一条裤脚,截断了三分之二的箭尾,又用纱布将露在外头的箭身固定了一下,以期一会儿走路的时候,残留在r_ou_里的部分不会将创口越扯越大。
做完这些之后,他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萧潇。
刚才为了检查狐狸有没有受伤,他将萧潇从背带里整只掏了出来,这会儿还没塞回去。
对方倒是没有再闹腾,乖乖巧巧安安静静地窝在他的怀里,只是用牙齿牢牢咬着他背心的一块布料,任由他怎么安抚,就是死活不肯松口的样子。
虽然萧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但阮暮灯就是知道,自家师傅这是在替他觉得疼。
明明自己肚子上才开了个洞,丹田损伤、狐珠被毁,伤情比他要严重而且致命许多……
“……不用担心,我还撑得住……”
阮暮灯微笑起来,因高烧而滚烫的手指陷入白狐柔软的雪白毛发里,轻轻搔弄着萧潇的下巴。
他想起在他意识丧失的那段时间里,做的那个虽然混乱却无比清晰的梦——梦里有他最怀念的亲人们,还有哥哥在最后跟他说的话。
他要去的地方,确实不是这里。
“我说过,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见萧潇依然很不配合地咬着自己的衣服,阮暮灯干脆撕开背心,将那片早就被汗水浸透了的衣料,留给不愿松口的狐狸,然后将白毛团重新打包好,稳稳当当地揣回怀里,扶着墙壁站起身,拖着那条带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艰难地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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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涵端了个小马扎,往一颗香樟树的树荫里一搁,然后一屁股坐下,斜斜靠着树干,目光呆滞地盯着数米之外那条隐藏在峡谷岩壁间的裂口,似乎正在魂游天外一般,面无表情,也看不出一点儿情绪。
阮暮灯带着变成了狐狸模样的萧潇,已经“进去”了超过一天一夜了。
无嗔、无痴两个和尚全是修为涵养都十分到家的大师,除了诵经念佛之外,几乎都不怎么说话,更不会主动和他谈论对墓中情况的猜测。
但随着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慢慢流逝,周涵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周围越来越凝重的气氛,留在外头等候的这些人,似乎都不相信阮暮灯和白狐还能囫囵个出来,更别提还能找回传说中的萧潇那具已经在地下呆了几百年的r_ou_身了。
“来,周先生你也吃点儿东西吧。”
一个脸上还长着几点小雀斑的年轻小伙儿,给树下坐着的周涵送来了面饼和r_ou_干,还有一罐未开封的绿茶,示意他随便将就一下填填肚子。
周涵从出神中回转过来,接过别人好意给他送来的食物,又低头看了看手表,才惊觉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快到下午两点了。
“这就、第二天中午了?”
他呆愣愣地朝那面带雀斑的壮小伙儿说道。
“嗯,时间不早了。”
那小伙子没听明白对方到底想说什么,只觉得这人长得虽然英俊,但此时两眼红肿、眼下青黑、脸色憔悴,下巴上胡子拉碴的,而且盯着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是那么的惶然又那么的无助,活像个和父母走丢了的孩子似的,竟令人不由得心生怜悯,于是忍不住温声劝慰了一句,“所以,你快吃点儿东西吧。”
周涵听到这话,眼眶不由得又开始发红发酸,水雾迷迷蒙蒙地聚集起来,如果不是正仰着头看人,眼泪怕是已经不受控制地直接滚落下来了。
“嗯,谢谢你……”
不愿意被陌生人看到自己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居然除了掉眼泪之外,什么都做不到的窝囊模样,周涵连忙低头,拆开油纸包,张开嘴,像是饿极了似的,大口大口去啃那干巴巴硬邦邦的杂粮面饼,表情狰狞地咀嚼了几下,再狠狠地咽下去。
不管别人怎么认为,但他说过他相信阮暮灯。
自从周涵这一年多以来,遭遇了那许多以前从来没有想象过的诡异奇遇之后,已经不止一次有人对他说过,他的八字和面相生来就很好,是大富大贵、平安顺遂的兴旺命格。
既然如此,那么他愿意将自己的运势分一些给那两师徒,只盼他们能逢凶化吉,安然度过这一劫。
正如此想着,他趁着旁边的小伙儿没注意的当口,抬头擦了擦挂着泪珠的眼角,眼睛的余光正正好对上那处山壁上狭长而黑暗的裂缝。
——不是错觉,他看到有什么东西,似乎在洞口晃悠了一下,看起来应该是一只沾满了泥污和血迹的手!
周涵立刻大叫一声,一跃而起,随手扔掉手里的食物,跌跌撞撞地朝着洞口飞奔而去,一边跑一边语无伦次地大喊大叫。
“我看到人了!出、出来了!他们还活着!!”
第 100 章、十一、心宅01
阮暮灯揣着狐狸背着萧潇, 在伸手勉力够到出口边缘的同时, 就足下一滑,整个栽倒在地上。
虽然他人已经烧得迷迷糊糊, 全凭一腔信念, 和年轻强壮的身体底子撑到现在, 其实神智早就算不得清醒了,不过阮暮灯在倒地的瞬间还下意识惦记着怀里的狐狸和背上的师傅, 手肘护着身前, 用肩膀着地,一侧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岩壁上, 根本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眼前一黑, 直接就晕了过去。
他这一晕,就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俗语。
背上大面积的二三度烫伤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已经感染化脓,毒素入血, 外加长时间的高烧引起的脱水和电解质紊乱, 还有左侧小腿上被箭簇穿透和拉扯的伤势, 等周涵他们把人被抬回去的时候,林博士看着他的情况连连摇头,差点都忍不住要脱口说出“这人八成救不活了”这句判词了。
只是不知道是林医生家传绝学,真有r_ou_骨生肌、妙手回春的医术,或是阮暮灯本人求生意志强烈到连牛头马面都拘他不走,还是去年被萧潇哄着喝下的那杯据说能保他五六十年康健的猴儿酒真有什么奇效, 反正他在断续的昏迷和偶尔的清醒中躺了整整十天之后,居然硬是从“病危”里给挺了过来。
无论是中了降的白凤雏,还是伤势过重的阮暮灯,两人的情况都不允许他们继续留在那小山村里,所以林博士就做了主,将他们转移到了附近县城最好的医院,虽然条件和她平时任职的地方当然没得比,但起码比起在山沟沟时好多了。
这一天,阮暮灯终于从半昏半醒中迷糊状态中清醒过来,睁眼见到的,不是他心心念念的萧潇,反而是得了联络后,星夜兼程赶来照顾他的保姆兼助理弎子。
这几日他的情况已经好转了不少,身上c-h-a的大大小小的管子差不多都拔掉了,只是背上植了皮的烧伤还没有全长好,人也只能趴着睡,一条毯子盖在腰间,裸露的背脊上盖满纱布和绷带,从缝隙间露出的皮肤,还能看到新生的通红皮r_ou_和未脱的斑驳焦痂。
“唉,可惜啊,以后你有好长一段时间,上镜时连背都没法露了!”
弎子给趴在床上的阮暮灯递了杯刚刚榨出来的新鲜橙汁,示意他用吸管慢慢喝,口中碎碎地说着话。
“你腿上的伤虽然很深,但位置和角度都不算要命,长好就没事了;比较严重的是你背上那几块烫伤,不过林医生说应该不会影响你背肌的活动,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至于那些伤疤嘛,虽然看着吓人,不过除疤祛痕的灵药各家应该都还是有些的,我以后求白n_ain_ai讨些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