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里走,一个镂空的书柜作为隔断,纸册卷竹都有;还有一些古董玩物看不出真伪。书桌和立柜之间有个青花的大缸,里面立着不少劵轴,应是画卷。旁边还有个竹质的摇椅。
书生走得极慢,一路走走看看,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再往后就是床铺了。梨花木的雕花古床,白色的纱幔拢在床头。
酒鬼人不怎么捯饬,这床铺倒是很干净,包括刚刚的书架书桌,都是一尘不染的样子。看来清晨遇到的那个老仆常来收拾。
只是太过干净了,反倒缺少了人气。
书生紧抿着双唇,面色微沉,看不出喜怒。
一夜无话。
酒鬼也一直在院子里呆着,毫无声息。
第4章 下棋
之后的三天,平淡无奇。书生到处走走看看,自得其乐。酒鬼除了喝酒再无其他。
书生霸占了酒鬼的床,酒鬼这三天睡树,躺坟,窝小榻。也无不便,他原本的日子也是这么过的。
第四日清晨,书生起了一个大早。
出得屋外,只觉鸟语花香空气s-hi润,当真山中不知年月,日子好过。深深呼吸一口,神清气爽。
酒鬼这几日清明一日胜过一日,不复初见时的潦倒。此刻正斜依着小榻护栏,望着棋盘不语,偶落一子。
棋盘上已星罗的布着几子,看这神态,也不知是今日早起了,还是昨晚压根没睡。
书生有心与他攀谈,缓步移了过去。
若是一个正常人,怕也是会憋死,酒鬼是那种:你不理他,他绝对看不见你。你要是主动搭起,他也不见得会理你。每日都来晃荡一圈的老仆,也是除了摇头只剩叹气。大概职责就是给那酒鬼打扫、送酒。
书生在小榻一旁站定,看酒鬼一个人打着棋谱。如此片刻,终是没能按耐住,入座,执棋。
非常欢喜非常恼,不是棋人总不知。如何一局成千古,应是仙翁下子迟。书生现在的心情,大抵如此。
伸手执了黑子,就着酒鬼的先后就是一子,干脆利落,子与盘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酒鬼也不恼,像是没有觉察一般,取了白子堵上。连落子的动作都如先前一样缓慢。
接连数十手,棋盘上很快硝烟弥漫,处处陷阱暗布。酒鬼与书生都入了状态,皆无心其他,只顾厮杀。
期间,哑伯准点来到,见了这番景象就是一惊。待看清书生侧颜后,到底痴长了这么多年岁,没有太过诧异。
寻了一处放酒,路过二人,没有打扰,进得屋去。心中盘算,明日起得给那后生带些吃食来。
下棋如布阵,点子如点兵。这边两位战的如火如荼,金戈铁马剑拔弩张很是痛快。
哑伯收拾妥当,望了望这边,又悄悄的走了。
又过了半晌,黑子这方颓势突显。书生指尖夹着一子,欲放未放,又收回手指,微微一笑:“我输了!”
酒鬼都不曾抬头,评价道:“年轻人,沉稳不够,浮躁了些。”
说完,酒鬼率先呆了。恰好书生抬头,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不知是不是错觉。
不过弹指,酒鬼神色恢复如常,取了自动飞过来的酒坛,只慢慢喝酒,不再言语。
书生一派温和儒雅,冲他抱拳,道:“受教,受教。”
再就默默的捡开黑白交错的棋子,依次归类,收好。见酒鬼没了与自己言语的兴致,起身回屋。
酒鬼仍旧端坐小榻,望向棋盘,仿若其上还在狼烟四起,战火纷飞。就这么痴痴的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5章 依碑图
一局对弈,已是晌午,书生寻思着下山采买。之前备着的干粮所剩无几,还可以给那疯子带上几坛好酒。
他曾细细看过那酒的红标,又觉着离疯子近时酒香四溢,心中不免有些嘴馋。
安安稳稳的睡了一个午觉,下山去了。
路过那酒鬼时,酒鬼还保持着之前的坐姿,小榻边放着一个倒立的酒坛,看来,一坛已经见底。
那人没有抬头,书生亦没有扰他,径直出了院门,沿着不算特别平坦的小路下山。沿路景致很好,小路也十分宽敞。
小镇上虽不十分繁华,却也熙熙攘攘一派热闹,门店摊贩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书生心中感叹:这,才有点人气……
他一路走走逛逛,随意的置办了一些干粮,又寻着了疯子的酒。
卖酒的是家老店,隔开很远就能闻见那浓郁的窖香。再对认一下店家自己贴的红标,确是“老窖”二字。
小二十分热情,见生意上门,招呼的很是用心。用盅满了一杯酒水,直叫他品。
书生接过,先凑近闻了闻酒香,再一口抿了,果然绵甜爽净,余味悠长。赞得一句“好酒。”
小二听了很是得意,又拉着书生一番絮絮叨叨,从选材到酿制,装坛到窖藏一通好夸。
最后拍着胸脯得出结论:“客官,您可有口福,这是我们云山镇上最好的酒,没有之一!”
书生笑笑,要了两坛,并一再保证还会再来,才得以脱身。临走了,小二还在门口眼巴巴的望着。书生怀疑,若不是之前就拎着东西,自己这身板又稍显瘦弱,那店小二还会再硬塞两坛。
记起某人,心中腹诽:“果真热情啊……”
手拎着今日所得,预备回去。路过一间兵器铺时,老板候在门口,对他连连招手。
书生停下,调转脚步,朝他走去。似是遇上了熟人。二人就在门口聊着,也不进去,不一会就不欢而散。书生这厢倒无甚异常,只留得那兵器铺老板在原地吹胡子瞪眼。
手持重物,书生也不觉累,脚步依旧轻快,于那瘦弱的身形倒是不太相符。照着原先的小路,上山去了。
回到院子时,看到那疯子靠在漆黑的墓碑上,微微仰着头,似是睡了。
书生在院门停留了片刻,轻轻的皱眉。再就径直走过那一碑一人,回屋安置好东西。
不过转眼的功夫,书生立于书桌前,找来笔墨纸砚,开始动手研磨。透过前面的推窗,刚好可以瞧见院中的身影及一旁的小榻。
下笔流畅,飞快的勾得丹青一副。酒鬼以手撑头,紧盯空白的棋盘,眉宇间少许落寞。
书生忽就记起了这么一句,“绝艺如君天下少,闲人似我世间无。”叹息,搁笔。
第二日,清晨。哑伯来换下空坛,置上新酒。一阵摇头叹息,每年的这个时节,总要格外的折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