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觉其实并不喜欢这样亲昵的称呼,它会让他产生不必要的错觉。只不过提意见也没用,这人有时候相当的我行我素。他快步跟上去,看见一条长长的、蜿蜒的通道,拱形的玻璃墙后游着鲜艳的海底生物。他们踏上电梯,传送带缓缓移向彼方。
“水族馆、冰淇淋、纪念品……”那人笑起来,“你看,今天这样像不像约会?”
乔觉听见这个词,心里咯噔一下。
“就是如果要是约会的话,应该牵着手才对。”男人双手抓着栏杆,眼睛望着斑斓的海底隧道,“咦,那个是不是翻车鱼?”
就知道是这样。
就知道只不过这样讲罢了,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毕竟是“像”约会,而不是“是”约会。他们根本不是那种情侣关系不是吗。
乔觉移开视线,蜷了蜷手指。
……自己刚才,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又犯傻了。
隧道不短,却在纷杂的思绪中很快抵达终点。男人比他先一步下了传送电梯,站在尽头转身冲他微笑,穹顶的玻璃却毫无征兆地碎裂,汹涌而下的海水倏然吞没了一切,世界扭曲旋转,尖叫着下陷。
他瞳孔紧缩,一个心底念了千百遍的名字冲破喉咙。
“————!”
他猛地睁开眼。
*
又梦见了。
他从粘稠虚妄的梦境中醒来,有些心烦意乱地转移注意力,看见旁边的小孩儿还在看动画片,嘴里念念有词。他瞥了眼内容,《快乐的大脚》——原来这群跳跃的小企鹅才是罪魁祸首。
幼儿对电子产品的接受度令人咂舌,比如乔温岁小朋友现在三岁半,烧饭卖菜洗衣自然不会,也尚不识字,可要说到玩手机游戏、拿iPad看动画,或者怎么打开这个头一回见到的小屏幕、找到自己喜欢的节目,绝对无师自通,而且非常熟练。
“怎么不睡觉?”离落地还有段时间,机舱依然昏暗,乔觉帮她把小毯子盖好,放轻声音问。
岁岁也学着他的样子压低音量:“没有浆果儿,睡不着。”
浆果儿是她的抱枕,企鹅形状,是某一年圣诞集市上“谁是最可爱的女士”比赛的奖品。那是乔温岁人生中第一个圣诞节,出现在西方人中的东方面孔很是显眼,牙牙学语的婴儿竟在这样全镇x_ing的比赛上拔得头筹,并且据弗莱娅说,毫无悬念一致通过。玩偶有半个她那么大,模样可爱手感柔软,小姑娘也十分喜欢它,晚上睡觉总是抱着。可惜不便携带上飞机,只能塞进托运行李箱。
没了大企鹅抱着,只能看小企鹅聊以慰藉。头一回坐长途飞机,乔觉知道她现在难免兴奋,肯定坚持不了多久就要睡,找空乘要了杯温牛n_ai给她。岁岁咬着吸管:“爸爸,我们之后要去哪里呀?”
“梁叔叔会来接我们。和你视频过的,记不记得?”梁叔叔全名梁忍,是乔觉的旧友,也是为数不多知道乔温岁这么个存在的人之一。
小孩儿在装满糖果、甜派和木秋千的记忆里打捞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个好脾气、冷不丁会讲笑话的叔叔:“我记得呀。”她用手比划,“他家有一只这——么大的熊!”
大概是个靠垫之类的东西,小女孩儿们的注意力总会被此吸引。“你去了就能看见它了。”乔觉说。
出了机舱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好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闷和躁,冷热交替间皮肤上泛起颗粒。气温在第一时间向他传达“真的回来了”这么个讯息,岁岁趴在玻璃上看刚才送她回来的大飞机,感叹道:“大家都在说中文。”
处处充斥着乡音,还真有些不习惯了。乔觉摸摸她的头发:“快走吧,叔叔在等我们。”
在去等大件行李之前,他们还有个更重要的“物件”要提——桃子在经受了十来个小时的煎熬后精神萎靡,见到熟悉的主人委屈地咪咪直叫,窝在岁岁怀里头都不肯抬,好在看起来很健康。于是梁忍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乔觉以一人之力推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推车上还坐着小姑娘和她的猫咪。
他快步走过去,把岁岁抱起来,熟络地亲了亲她的脸蛋:“我的小甜心,可算是见着你啦。”
*
乔觉回国的决定很突然,一个消息发过去,告诉梁忍自己要南下投奔他。后者得知他辞了那份高薪优待的工作大为惊奇,但相隔万里的朋友能回到近旁总是好的,二话没说为他安排了一切。
他们认识许多年,儿时亲密无间,长大后有过各奔东西的日子,从来没断过联系。乔觉生x_ing温吞淡漠,不爱交际,但凡决意交心,便能深厚长久。他的朋友不多,每个都珍贵,艾伦是一个,梁忍也是一个。
“我们住哪里?”
“我那儿。之前不是说好了?”
“那你……”
“我不是有人一起了嘛,搬去他那边了。”
梁忍现在有了同居人,原来住的公寓空下来,正好留给这父女俩。哦,还有一只猫,布偶品相极好,蓝眼睛剔透,温驯黏人。猫咪居然是小姑娘捡来的,梁忍无言以对,她爹当年也捡过猫,不知道这遗传的算是欧气还是招猫的天x_ing。
梁忍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乔觉的模样,白净瘦弱,好似风吹了就要倒,说起话轻声细气,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偏偏疏离得谁都无法接近。孤独的转校生认识了孤独的同桌,就这么熟络起来,一晃过去二十年,他仍是屈指可数的拿得到乔觉世界通行证的人之一。
在北国居住的地方是个宁静小镇,现在回到热带,被城市的霓虹川流交错花了眼。梁忍看他不声不响,找了个话题:“我把票给你带来了。下周二晚上,八点半开场。”
“啊……”乔觉差点忘了这茬,“谢谢。你去吗?”
“不了,我要去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