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比说成是不认识的人好吧。
还好艾伦在圣诞节换了新车,不然都坐不下多出来的那一个。岁岁和浆果儿十来个小时不见甚是想念,把脸埋在毛绒绒的肚子里念念有词,两个爹一左一右望着相反方向的窗外,各怀心事。
乔觉是上了飞机之后才发现姜烁的预谋,没来得及通知艾伦;夫妇俩纵是有再强的应对能力,也敌不过后座二人明晃晃的沉默。
夫妻俩对视一眼,还是由艾伦开口。他看向后视镜:“晚上姜先生要一起来我们家吃饭吗?”
“——不用了!”乔觉几乎是抢答,随即意识到反应过度,控制住不妥的音量,“抱歉。没关系,今晚就不麻烦了,我们会去超市买东西,随便在外面吃点就好。”
姜烁什么也没说,还是保持着商务的笑容。弗莱娅握了握丈夫的小臂,示意他自己已经心中有数。
*
外面还在下雪。
他们曾经住过的房子在这个假期特意空了出来,请人打扫过,连装饰都变化不大。约定完明日再见,岁岁欢呼着拉上姜烁介绍自己的老房间,艾伦去发动车子,弗莱娅撑着伞,把乔觉叫到门口。
“亲爱的,跟我说实话。”女房东用一双柔和的绿眼睛担忧地望着他,“我是你可以信任的人吧?”
乔觉点点头。即使不再多提示,也能猜得到什么样的问题在等待。
“他是……岁岁的另一个父亲吗?”
猜得到,不代表想得通哪儿暴露的。
他没有说话,权当默认。
“是在想,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吗?”弗莱娅太了解他了。她握住他的小臂,她在安抚别人时总这么做;Beta温言道,“你对所有人都很温柔,乔,而你对他,以你的标准来说几乎算得上刻薄了。如果有谁令你特殊对待,那他也一定在你心里拥有一个特殊的位置。
“而且,爱人的眼睛从不说谎。”
爱人的眼睛……吗。
他想起过于来时寂静的一路,他带着无限眷恋眺望着窗外完全被白雪淹没的田地,而玻璃在反光,有一个人也正用同样温柔的眼睛注视着他。
*
“爸爸。”
“嗯?”
“那是松树吗?”
“是的。”
“我记得那句诗。”
“什么?”
“大雪——压青松!”
“后半句呢?”
“不记得啦……”
岁岁趴在飘窗上向外看去,雪松的树枝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弯曲到了极限,垂向她的位置,隔着玻璃问好。她把小手贴上去,雪团有节奏似的簌簌下坠,枝杈猛地颤动,又做了个伸展动作弹回半空。
小女孩笑起来:“我想起来啦,是青松挺且直!”
乔觉把她的睡衣放进壁橱,收拾完全部行李,在床边坐下:“岁岁。”
“哎!”
“过来,我有话问你。”
小鸟儿动作利索飞下阳台,一蹦三跳,扑进他的臂弯。
“你觉得,那个叔叔……”难以启齿,“怎么样?”
最初是冰淇淋叔叔,后来叫过小姜叔叔,而现在不带姓氏的“叔叔”一词基本上已经与姜烁划了等号。
“我喜欢叔叔,叔叔也喜欢我。”孩子对情念愁思的感知比成年人来得直白,也更加敏锐,岁岁表达完自己的立场后想起什么,表情黯然,“爸爸你是不是不喜欢他呀?”
“也不是……”更难以启齿了。
眼睛一亮:“那爸爸你喜欢他吗?”
乔觉这下彻底被自己抛出的问题逼进了死胡同。
为什么要去问女儿这样深奥的事情?孩子非黑即白的世界里,要怎么去理解爱恨交织?
更何况他对姜烁也称不上恨。
现在他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和艾伦说去超市并非托词,只不过速战速决,来回用了还不到一个小时。其实这是姜烁头一回来到如此靠近北极的地域,一脚踩在极圈上,看什么都新奇,什么都想记录。可惜乔觉根本不等他,没时间掏出手机拍照。
更残酷的是,拍乔觉和乔温岁也是明令禁止的。
岁岁太久没看到雪,兴奋得不得了,光是去程就摔了三四次。虽然穿得多没伤着,干干净净的衣服溅满泥泞总是看着不舒服。回程孩子是乔觉抱,东西是姜烁拿,在没有任何言语上的规定之前已经达成了默契。尽管几乎没有交流,姜烁仍享受着这种一家三口的美妙体验。
而它只将将持续到回家。乔觉把买的东西各归各位后,就冷漠地翻脸不认人了:“这里没有你的位置,请自便吧。”
其实是有的,客房,书房,杂物间,随便都能铺张床,房子很大,空了整整一层。
但他不想。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忍不住心软,这样下去迟早前功尽弃。
乔觉抱起岁岁上楼梯,小孩乖乖搂着爸爸的脖子,好奇地望着姜烁,似乎在想这个叔叔为什么会跟来,又为什么被留在这儿。木制楼梯嘎吱直响,姜烁苦笑着对她挥挥手。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物尽其用,那还真是微妙的不好受。
*
乔觉再一次睁开眼,已经快凌晨两点。
睡不着。怎么都睡不着。哪怕周围是令他熟悉、并且有安全感的一切,却并未让他真正感到安稳。
大概还是因为……吧。
他捂着眼睛沉思许久,还是翻身穿鞋,轻手轻脚下了楼。
令他失眠的罪魁祸首歪在扶手椅里,倒睡得很香。老式壁炉里的柴火已经熄灭了,姜烁紧紧抱着靠枕,尽管屋子理应供暖充足,没有盖上习惯的被子还是有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