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贷关系 四
发文时间: 10/29 2008 更新时间: 10/05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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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的粽子做得非常成功，经过绍允的巧思设计，它的外观和一般粽子没两样，里面却是软绵绵的海绵蛋糕，再加上蛋黄、胡桃仁和一点红豆馅，组合成滋味精致的甜品。就连小明这种平常不吃粽子的人，也忍不住从多拿了两三个。
「啊——有这种粽子真是太好了。每年端午节一到，大家都狂送粽子，结果常常堆一堆吃到新年都吃不完。」对於绍允的粽子，爸爸难得也出口称赞。
「嗯，因为吃的东西不管在什麽时候，都是最重要的事情。」
绍允微微笑了一下。小明好奇地问：
「为什麽？吃很重要吗？」
「因为人只有在吃的时候，才会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是活著的。」绍允这麽回答。
虽然粽子很好吃，但是让小明无法期待的端午节还是来了。那晚妈妈做了一桌的菜，餐桌的中间放著一大盆绍允做的甜粽子，迎接客人的光临。
那个林学航林老师比小明想像的还要娇小，比绍允矮了一个额头，身材相当削瘦，脸色也很苍白，但是身体的曲线非常漂亮，低领的衬衫露出半截索骨，後颈的形状又长又滑顺。感觉很像小明在绍允教课书上曾经看过的，素描用的人体模特儿，那位林老师就像是活生生的人体模特儿。
「你们好。」
老师讲起话来声音也很小、很轻柔，静静地缩在绍允身後，挂著浅浅的微笑。绍允轻声告诉他把鞋子放在那边、把伞放在那边等等的话，老师就不发一语地照做。时而两人眼神交会，老师就会露出那种腼腆的、带点羞涩意味的笑容。
小明越看越不是滋味。不单单只是绍允对老师的态度，更多的是……这个林老师给他的感觉。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总之光是看到他站在那里，小明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这是我的弟弟，叫王小明。」
绍允温婉地介绍著，小明把头瞥到一边去，不想和林学航对上视线。不过林老师好像也不在意的样子，他扯著绍允的衣襬点了点头，小声地说：「绍允常和我说你的事。」绍允踢掉鞋子走向餐厅，林学航就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再没有多看小明一眼。
如果不论小明个人的心情的话，这场晚宴表面上倒是挺愉快的。绍允和老师的位置排在一起，小明又见识了这位老师的另一象异常之处，那就是他非常会吃。
不知道这可不可以用惦惦吃三碗公来形容，满桌的炸鸡、整笼的包子，还有老妈精心设计的五菜一汤，连同中间整盘堆得高高的甜粽子，也被他三两下一扫而空。绍允一直把东西放进他盘子里，他也就像主人养的金鱼一样饥不择食。
这人是那里来的难民啊？小明就算直觉不喜欢他，也不禁看傻了眼。
「老师老家在那里呢？」
妈妈对於这位林老师的大胃好像也很高兴，不断地把菜推到客人面前。一边吃一边这样閒聊著，林老师腼腆地笑了一下，
「在澎湖。」
「是澎湖人啊！那里很不错呢，只不过风有点大就是了，不过风景很漂亮喔。林老师是就业之後才上来台北的吗？」
「嗯，算是吧。」
林老师浅浅地笑著，之後不管妈妈问他什麽问题，他都答得很浅，说话不超过三个字，声音也细细的。遇到妈妈或爸爸称赞他的时候，脸上还会泛起淡淡的红晕，把头微微地垂下，露出一样苍白瘦弱的後颈。小明觉得自己越来越不爽了。
「对了，我们家小允，在学校怎麽样？他是个好学生吧？」
妈妈笑咪咪地问道，一边把最後一颗甜粽塞到他碗里，也不管小明的筷子正要伸出去。林老师愣了一下，然後才点了点头，
「嗯，是啊。」
「小允有女朋友了吗？我问他他都说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小明听见妈妈用与年龄不符的娇嗔语气说，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林老师像是没有查觉似的，只是慌张地看了一眼绍允，但是绍允没有理他，他正在吃桌上的竹笋竹笙炖鸡汤：「没有……应该没有。」
「咦，真的啊，我以为像小允这麽帅，一定会有很多女孩子黏著他的不是吗？难道说，绍允对其他女生不体贴？」
妈妈笑著说。小明看见林老师用手抓著牛仔裤，好像在忍耐什麽似的，
「不，他很好……绍允是很好的人……真的很好……」
小明发现他的脸微微地透出青白，指尖也发起抖来。正常来讲，人会出现这种反应，应该是在生气，但是小明却搞不清楚林老师有什麽好生气的，
「哎呀，我知道我们家小允人很好啦，他很乖呀！」
「不是这样的！」林老师忽然叫了出来，把餐桌边包括小明在内的人都吓了一跳。只除了绍允，他仍然安静地喝著他的汤：
「不是……这个样子，绍允他是完美的人，他是最了不起的！女孩子……什麽的，根本就不可能和他扯上关系，她们根本不能评断绍允的好坏。还有我，我算什麽，绍允……绍允的好，我这种人根本……」
林老师用力地扯著自己的裤子，让小明担心他会不会激动到把自己裤子给扯破了。但是突如其来的推椅子声却截断了他的话，回头一看，才发现是绍允直起了身：
「老师，你今天很健谈呢。」绍允微笑著说道。
说完话，绍允就没在看林老师一眼，只是站起来拿走了最後一匙炒面，放进自己盘子里，和平常一样慢条斯理吃起来。但是林老师却不知为何脸色一变，连手臂都发抖起来，他马上把嘴闭得紧紧的，像是被丢掉的狗一样看著绍允：
「绍、绍允……」
「啊，小明，你都没有吃到甜粽对不对，这是特别做给你吃的啊，来，这个给你。」绍允完全不理会林老师的反应，却把老师盘子里没吃的甜粽拿起来，放进小明的碗里。小明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绍允，他正用和平常完全一样的笑容温柔地望著自己：
「谢，谢啦，老哥。」小明愣愣地说。
他又偷看了一眼林老师，看见绍允这麽做，他的脸色可以用死白来形容，紧紧地咬著下唇。他甚至发现，老师的一手还扯著绍允衬衫的一角，紧到指节发白。但绍允之後在餐桌上再也没理过他，倒是开始讲起学校的趣闻，把爸爸妈妈逗得一片笑声。
「老师今天就住下来吧，这麽晚了。」
妈妈在晚饭後，笑著对林老师说。林老师的反应是立刻看了绍允一眼，绍允「嗯」了一声，说：「好啊，那就住下来吧。」林老师才火速地向妈妈点了点头。
小明被派去抬棉被去老哥的房间，因为绍允坚持的结果，小明终於不用让房间，而是让绍允和老师一起睡。虽然对这种结果，小明也感到不满，但是他在这个家的发言权是有限的，妈妈也不会理会他。
他扛著轻薄的棉被和附有草席的垫被走到二楼绍允的房间前时，绍允已经在门口等他了，他从小明手中接过了那些棉被：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小明，谢谢你。」
绍允笑著说，如往常一样摸了摸他的额发。小明微微侧了头，看著他身後的房门：
「今天也不能去你房间玩吗？」
「嗯，很抱歉，因为有客人在嘛。」好像听得出小明的不满，绍允用歉疚的声音说。
「我不在乎啊，我也想认识你的老师不行吗？」
「抱歉，老师不喜欢小孩子，虽然小明很可爱我知道，但是我不想激怒我的助教。你不想看到老哥的学期成绩不及格吧，小明？」
绍允微笑著说道，小明皱了皱眉头，虽然他觉得绍允讲的话不完全是真的，但是哥哥做的事到目前为止，都是对他有帮助的，也从来没骗过他，所以一时想不出该如何质疑他。
他只好「喔」了一声，但下楼之前，他忍不住又回过头，
「老哥，那个林老师，我觉得他……」
「怎麽样？」
绍允歪著头看他。笑容和表情，仍然是厨房里，那个全世界最温柔的哥哥，小明呐呐地转回了头：
「不，没什麽。」
借贷关系 五
发文时间: 10/29 2008 更新时间: 10/05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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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学航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小明的家里。
一开始只是常常来吃饭，如果聊的太晚，就会留下来过夜，第二天再和绍允一起到学校去上课。渐渐地，林老师开始把一些盥洗用具、行李什麽的，都放在小明家，只要绍允在家的时候，几乎都看得见林老师陪在他身边，和他出双入对。
小明再也没进过绍允的房间，就连绍允不在的时候，竟然也把房间锁了起来。小明只能从哥哥偶尔从房里带出来的画，猜测他还是有继续在房间里画画，偶尔房间里会传出钉子槌子的声音，让小明知道哥哥还是维持著以往DIY做家具的习惯。
偶而他也会碰到林学航，但通常都是擦肩而过。慢慢观察下来，小明总算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个男人的原因了。
那就是，他实在是太依恋绍允了。
一开始小明只是怀疑，以为只是他离乡背景，所以难免会抓著熟悉这里的人当朋友。但是後来小明发现完全不是如此，林学航简直把绍允当作神，绍允讲的话，林学航从来没有说过不，甚至绍允根本不用说，林学航就会看著他的眼神办事。
那是一种完全把自己交出去、几乎要失去自我的态度，与其说林学航是绍允的老师，小明觉得反过来还比较恰当。
而且更让小明不舒服的，是林学航的模仿。
是的，模仿，他找不到更好的描述词汇了，小明观察了好一阵子才恍然大悟，就好像三四岁的孩子学习父母的言行举止，林学航会模仿绍允的动作，而且是不自觉的。或者帅气地拿起水杯，在转身时对著家人微笑，甚至系上围裙的动作。他会学著绍允叫他「小明」，而且语气神似，他会学著绍允和妈妈说「我出门罗！」，有时甚至是异口同声。
可是他们不一样。无论外表还是身材，脑袋还是内在，包括小明在内谁都看得出来。这就让林学航的存在成为一种吊诡，好像有个复制不完全的哥哥，如影随形地跟在绍允身边。一样笑著、走著、说话著，但是不同就是不同。
林学航几乎不和绍允以外的人说话，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是在这位老师的世界里，好像只有小明的哥哥一个人而已。
就算小明跟他打招呼，他也不是故意不理，而是根本没听到，小明从他可以说是空茫的眼神可以看出，绍允以外的人的叫声，根本进不了他的耳朵。他就像是为绍允而走、为绍允而吃、为绍允而说话，为绍允而存在的人一样。
有一次小明在走廊上林老师撞个正著，力道大到他整个人差点摔飞出去。但是那个人却浑然无所觉，小明抹了抹脸跳起来：
「喂，你这个人……」
正等算抓著他领子问个清楚，抬头才发现林学航整个人都不太对劲。
小明不太清楚灵魂出窍是怎麽回事，但是看到林学航的样子，小明总算可以稍微理解一点。他双手抓在楼梯的栏杆上，眼睛虽然看著前面，但是却一点焦距也没有，脖子像失去丝线的傀儡般，毫无目标地左右张望著。他白晰的後颈全是冷汗。
小明被他那种异常的样子吓了一跳，忍不住问道：
「喂，怎麽啦？发生什麽事啦？」林学航的样子简直跟小明有次去庙里，看到某个来找师父躯邪的撞邪孕妇一样。
林学航似乎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更加迅速地四处张望起来，像个忽然失明的盲人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斜斜地歪过头来，小明看著他的眼神，觉得背脊有些发凉，因为他觉得这个人似乎不认得自己，
「我……」
他嘴唇微微颤抖，整个眼睛里刹时充满了水光。他在栏杆旁蹲下来：
「我……我找不到……」
「找不到什麽？隐形眼镜？」
小明有些尴尬地问著。林学航整个人蹲靠在楼梯旁，曲著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两手抱著大腿，竟然就这麽发起抖来。小明从来没有见过这麽怪异的人，虽然本能地讨厌他，但也无法狠下心来不管。他扳过他的单肩：
「喂，到底是怎样啦？你这个人！」
「我找不到……找不到绍允……」林学航抬起一丝眼线，像是被遗弃的猫般望著他。眼睛里的水光更浓了，这表情连小明都愣了一下，
「找不到？你是说哥哥不见了吗？他刚不是还在家吗？」
「他不见了……我不知道绍允在那里，我一睁开眼睛，他不在我旁边……但是，什麽指示都没有留给我……」
林学航持续抱著膝盖，说起话来颠三倒四。他好像真的慌得不轻，但小明一听之下不由得愣住了，他简直想叫出来，
「他只是出去买个早餐的之类的吧？你要吓死人啊，这副鬼样子我还以为我哥怎麽了咧！」小明没好气地说。
「可是我……找不到绍允……」
林学航像是没听见他说些什麽，五指缩紧，茫然地说著。小明望著他：
「你干嘛一天到晚黏著我老哥啊？你不是他的老师吗？」
小明发现林学航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神仍然很茫然：
「因为……绍允说过，我需要他。」
「你需要他？」
「像我……像我这样的人，这麽糟糕、这麽污秽的人，如果不是绍允在我身边……我……我不行，我是个不行的人。只有绍允……绍允说过，我需要他，我非他不可，只有他会接受像我这样的人。我不行……没有绍允的话，我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小明看著他忽然伸出手来，竟然抓住了他的手臂。那种像弃犬一样的眼睛望著他：「喂！你……」小明不由得惊慌起来。他本能地感到恐惧，这个人实在太异常了，小明从来没见过像林学航这样的人：
「如果绍允离开我的话，如果绍允丢掉我的话……」
「老师！」
走廊那端传来绍允的声音，小明和林学航都抬起头来。发现绍允就站在长廊的另一端，提著小七的袋子，一副刚买早餐回来的样子。
「绍允……」
林学航几乎是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三两步迎向绍允。伸出手来就想扯绍允的衣襬，但是绍允往旁边一让，竟然避开了他：
「小明，你还没去上课吗？」
小明发现林学航的脸色很明显白了一下，还是不放弃地往绍允捱过去。绍允依旧对小明微笑著，小明愣了一下，
「啊，待、待会才要去。反正早自习不去不会死。」
「外头在下小雨，出去记得多带把伞，夏天淋雨最容易感冒了。」
绍允用一如往常的温和语气说。但不知为什麽，小明头一次不敢直视哥哥的眼睛，林学航又伸手摸向绍允，这次总算如愿地扯到了绍允的衣襬。但是绍允还是连看他都不看一眼：「绍、绍允……」
「老师，你起的真早啊。」
「因、因为我……」
「我不是替老师调了九点的闹钟吗？老师是昨晚睡太饱了吗？」绍允总算转过头来，镜片後的眼睛微笑地看著林学航。
「因……因为我睁开眼睛，发现绍允你不在旁边了……」
小明这才知道，原来林学航也跟他一样，是和绍允一起睡在床上的。这对师生的感情未免也太好了。
「我有说过，老师身体不好，每天要睡到九点才行不是吗？」
「可是，可是我找不到……」
「我有说过，要老师睡到九点的对吧？」绍允依然心平静气地问，林学航微微地颤抖了一下，随即低下了头，苍白的指尖仍然紧紧地抓著他的衣襬：
「对不起……绍允，可是我……」
「老师得睡到九点才行。」绍允像是在说服他一样，反覆说著这句话。林学航的眼神越来越茫然，他依然抬著头：
「我、我知道。对不起……」
「老师得睡到九点才行喔，这是我说的话。」
「嗯，我应该睡到九点才对。」林学航终於点了点头，轻声覆诵道。
「我说的话是有道理的。」
「嗯，绍允的话是对的，我会照著绍允的话做。」
「你需要我。」
「嗯，我需要绍允。」
林学航几乎是完全屈服了，两只眼睛专注地看著绍允一个人。小明呆呆地看著他跟在绍允身後，和他一起走向绍允的房间，绍允忽然回过头来，伸手在小七的袋子里翻了一阵，把什麽东西朝他抛了过。
小明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地伸手接住，才发觉是颗三角御饭团。鲑鱼鸡丝饭混合口味，最近刚上市的样子。
「要记得吃早餐，否则脑袋会变笨喔，小明。」
小明抬起头看著绍允，虚揽著林学航肩膀的他，仍是一如往常的那个温柔大哥。和小明打了个招呼，就进房里去了，小明注意到他袋子里还多了根刷油漆用的粉彩毛刷。
看著手上的御饭团，小明忽然想起绍允的话。
人只有在吃的时候，才能确切地感受到自己是活著的。
他忽然感觉到这是句多麽悲哀的话。
借贷关系 六
发文时间: 2/2 2009 更新时间: 10/05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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