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低声吩咐了几句,太监领了命,过来啷声道:“新狗尾巷由于生产柴火引发火灾,皇上为之忧惮,念尔等用火不小心,是一个偶发的不幸事件,你们居然敢污陷朝中官员,罚鞭笞八十,以示处罚。”
义哥和小卷毛心如死灰,被宫人拖走,沿着后面大小官员所站的地方,被拖到后方执行鞭笞。
官员们穿着华贵衣袍,下巴朝天站得笔直,对这俩个血人目不斜视,偶尔有人投来一个嫌弃的白眼,都觉得这俩个乱民脏了他们高贵的眼晴。
义哥想再看看蓝天。
这是最后一眼看到太阳了吧!
他觉得蓝天白云才是这世间唯一的纯净!
鞭笞八十,小卷毛没有挺过来,呼叫了三十多声,已经气绝。
义哥还有求生欲望,每一鞭都痛彻入骨,他数着鞭数,咬牙挺着,他都不知道在坚持什么?
是还想挺一口气活下来吗!?
他有种死不冥目的感觉,他想知道原因,想知道为何放火?
官官相护的道理,他懂,他知道此等大冤求助任何官员都是无效的,于是他作出了拦御驾的最后一博。
但,好像也是无用的,蝼蚁贱民,怎么可能扳倒大象?
他自知今日死路难逃,却是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再后来,失去感失,陷入黑暗中。
……
从没想过,还能活下来。
……
黑暗之后的睁眼!
义哥打量着房间,这是灵芝的房间。
兰姨笑嘻嘻地靠过来看他:“哎哟哟哟……我们的大英雄醒啦……这样都没死,当真奇迹哈……”
义哥双目聚焦,看到兰姨那张肥胖的脸。
兰姨欢喜道:“你这孩子年轻气盛,现在吃苦头了吧!我去乱葬岗找你们,小卷毛己经死了,发现你还有一丝气息,为避免你被野狗啃食,就将你搬回来,居然活了。算你命大!!”
义哥心想,此时此刻,这世间,还能有谁在意他的死活,怕只有兰姨了吧。
兰姨又道:“再顺便告诉你一声,你的脚筋已经被我挑断了,怎么你没感觉到吗!?”
义哥暗道不好,感受了一下,全身都在痛,脚筋处也很疼。
兰姨道:“三日前,你避开我的人去告御状,勇气的确可嘉,但也要按逃跑论处。罚挑断腿筋是规矩!你好生休养,我救了你,供你吃喝,还指望你替我挣钱呢!”
义哥鼻子一酸,眼泪就流出来。
兰姨转变成柔声柔气的样子安慰他:“哭吧!用力哭!使劲儿哭!谁来这儿都有不得己的苦衷。哭完就翻页了,从此世间再无义哥,只有灵芝。”
哭起来很疼,任何轻颤都能引发全身伤口的疼痛,但,他还是止不住地哭。
兰姨静静地坐在旁边陪他,从他的哭声里想起陈年心事,偶尔说一句:“哭吧!情绪发泄出来就好了。”
……
又变成无法动弹的病人,整日躺在床上,之前刚长好的伤口,因为一顿鞭抽,全部裂开了,旧患新伤引发连续几场高烧。
梦里,j-i姐和古大叔依偎在一起,大哥,二哥,三哥扶着三嫂,都看着他,还对他笑!
狗尾巷的小兄弟都在,都乐呵呵的样子!
二胡子和胡人帮,汉人流民帮的老头子们,都默默地看着他,目光没有指责,他们都没说一句话。
“你们不怪我吗!?”他不停的朝这些人大喊:“我没能替你们申冤……”
众人面色和善,好像真没有人怪他。
昏天黑地般熬了几次凶险的高烧,好像,终于扛过来。
半个月后,才能下床,双腿踩在地上,一阵巨痛,就摔倒了。
兰姨来看了,笑道:“刚断脚筋的人都是这样,多练习走路,习惯了就好。”
整日都在屋里练习走路,他居然不会走路了。
他的脚不听使换,像不是自己的,走稳几步,就累得大汗淋漓,他算是懂了,为何断了脚筋逃不掉,因为走快了都要摔倒。
兰姨开始给他讲些风月场里的规矩:“你是见过世面的,知道如何侍伺那些大贵人,如何讨好卖乖不用我教。在我这儿,先从最高等做起,先让你伺候富贵客人,你若想离开,最好哄得人家替你赎身,赎身钱不多,十万而已。”
这是一场蜕变的过程!
他觉得好像重活一世那般,身体疼痛,心更疼痛……
身边的人都死了,j-i姐,古大叔,大哥,二哥,三哥,小卷毛,新狗尾巷所有的人,全部都死了。
兰姨手拿香帕擦眼泪,装模做样地说:“再过几日,将你牌子挂出去,我就像嫁了个女儿。你被程大老爷开过苞,已经不是清倌儿,要珍惜每一次机会,免得日后身价下跌,愈做愈贱,最后被人弃之如履。”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实在无话可说。
兰馆挂出灵芝的招牌当天,引起不大不小的轰动,都很好奇新人的模样。
盛装打扮后,灵芝走着小碎步,慢悠悠地走到大堂中央,乖乖站好,恩客们围着他打量,像在看杂耍般对他评头论足。
灵芝冷眼看着围观的客人,自叹命运多弄人,如今误落风尘花柳中。
照这情景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染上脏病,将来像二哥一样死去,死前虱子会从他身上全部爬离。
自怨自怜是无用的,风尘中打滚,都有不得已的苦楚,在这里,没人会互相怜惜,只能靠自己站稳脚跟。
兰姨眉飞色舞地扭着小腰,过来拉灵芝,对众人道:“这是我兰馆的新倌人,今日有官家大豪客来访,指名要点新人做陪,失礼了哈!”
说毕就拉灵芝走了,已经盛装亮相过了,就该做生意了。
众人皆叹,这新倌身价确实高,第一单身意就是官家豪客。
灵芝被兰姨拉着,进了一处宽敞的豪华包间,里面坐了俩个很气派的贵客。
兰姨朝他们笑道:“富贵大老爷,新倌人来了,这位是灵芝,大老爷要对他温柔一点呦。”
灵芝初次接客,不会陪笑脸,被兰姨暗中推了一把,原本就脚下无力,当场被推倒,摔了个狗吃屎。
兰姨香帕轻挥,就走了。
灵芝好不容易扶稳了沉重的发饰,总算没有太失礼,他趴在地上想了想,努力保持仪态抬起头来,却看到一个熟人。
“哎,东方朔!?”太吃惊了,居然遇到熟人。
旁边坐着那人,才是今日请客的主人,他出言制止道:“大胆小倌,居然敢直呼东方先生名讳……”
灵芝:“……”
东方朔笑咪咪地对友人说:“无妨,这个小倌我认识。”
那友人一怔,笑道:“听闻东方先生每年都要娶一位新夫人,本想请先生去花坊,没想到先生偏要来兰馆,还指明要见新倌儿,看来是提前算好的。”
东方朔微笑地看着灵芝:“的确是算好的,不过我不晓得是要见谁!今日一见,才晓得是谁。”
友人十分佩服东方朔,立即拍马屁:“先生神机妙算,真乃奇人。”
灵芝爬起来,想了想,主动替他们倒酒,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东方朔看着灵芝道:“你双目无神,眼底还挂着血丝,是不是长期失眠!?”
灵芝点点头。
东方朔从袖口掏出一只小瓶子,递给他:“这里面装有安神香,你睡前放到枕边打开,就能平静入睡。里边的香料足够用一个月,若有好转,可以停用。”
灵芝接过瓶子,道了谢,问道:“东方先生可知我为何流落至此!?”
东方朔笑而不语。
灵芝并不看好东方朔的本事,也不再问了。
东方朔和友人就开始聊天,那友人讲了些朝中趣事:“司马相如前几日发来信函,说西南川蜀地有一堆村长国家,那里还不是大汉朝的地盘。一个叫夜郎的国家问他,大汉?有多大?有我们大吗?”
说毕,俩人都笑起来。
东方朔道:“夜郎国,当真是创了新词,夜郎自大!!”
“你说说看,我大汉的版图会扩张多少!?”东方朔突然话风一转,向灵芝提问。
那友人一怔,东方先生居然问一个小倌这样深奥的问题,这个小倌来历不简单啊!
灵芝想了想,温和地说:“皇上雄才大略,远征西域灭匈奴是迟早的事,西南,南越王国,闽越王国,东海王国,北部卫氏朝鲜也都将收归我大汉所有。”
东方朔点头赞许道:“说得好,要赏。”
那友人立即从袖子里摸出赏金,丢到旁边的木盘里。
灵芝垂头道谢。
好像那友人是有事相求,家宅不宁,想请东方朔上门瞧瞧,但又不能惊动家里的老人孩子。
灵芝就静静地做傍听。
俩人聊了些正事,又开始闲谈。
东方朔道:“司马相如很有才华,不过大多人都不看他的才华,反而更关注他与卓文君的风流韵事。”又转头问灵芝:“你觉得呢!?”
灵芝低眉顺眼地说:“卓文君写的《白头吟》被坊间传唱,其中一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堪称经典佳句。但我看来,却是一场骗局。司马相如为了追求新寡文君,使出各种手段,到手后又将人抛弃,实乃人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