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努力……我要让他回到我身边。”莫生凉深深吸了口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所以不必担心。”
江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很快转过身去,想必也是红了眼眶。
“倒是你……”莫生凉喃喃道,“……既然我们同为弑鬼族人,你还有多长时间?”
“你——”江笑微微侧过头来,出了口气,“你都想起来了?”
“嗯。”莫生凉轻轻落下一声。
“我吧,我是个糙人,还有三个月。”江笑苦笑一声,“所以我宁愿守在鬼族大门口,也不想再去江湖上四处掺和了……我想和小家伙过完这三个月。”
“……”莫生凉鼻子微酸,他不会安慰人,更没有立场来安慰江笑,此时此刻,他只能微微颔首,“多谢。”
江笑无所谓地一笑:“毕竟是老魏交代的事情,我得好好完成……那么,祝你成功,希望我江某人的有生之年,还能够和你们一起喝酒。”
“会的。”莫生凉抚摸着手腕上的血坠,低声道,“会的。”
自栈道一别后,莫生凉独自踏上了寻找神眸的旅程。一个月的时间,他去到过遥远的雪疆,去到过葱郁茂密的深山老林,甚至不惜冒着危险深入过异族,这段时间,他像是行走在刀锋上,每一步都能踏出血来。
有的时候,生活苦的让他觉得坚持不下来,可每每想到魏骁戎那日站在悬崖边对他笑着说出的那些话,莫生凉又有了一往无前的决心。
哪怕只有孤身一人呢,哪怕锥心蚀骨血r_ou_无存呢。
离开鬼族的第二个月,莫生凉踏入了皇城,那一刻,他似乎在血坠上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温度。
那一天,人人都看到一个穿着破烂形容不整的男人走入皇城,却不知他为何双眼通红地走入皇城。
只有莫生凉知道。
☆、第六十七章
喧嚣万分的街道,人声鼎沸,然而却有一人置若罔闻地穿过嘈杂的人群,径直走到了某个极不起眼的摊位前,站定了。
莫生凉死死盯着趴在摊位上睡得口水都流出来的人,被握在手心的血坠滚烫得像是要烧伤他的皮肤似的。
此时此刻,他才想起自己何时见过神眸。
与苏文亭留宿皇城那日,亦是宋央歌生辰那日,那个神神道道的人,就是神眸。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阳光被人遮了,神眸稍稍停了他的小呼噜,揉着眼睛直起身来,便见面前有个穿的破破烂烂的人,蓬头垢面的,一双通红的眸子锁定在自己身上,活像来找他报仇的。
神眸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轻咳一声,沉声问:“来算命?”
莫生凉深深吸了口气,保持好自己的镇定,而后将自己蓬乱的头发全都撩了上去,使劲揉了揉脸,让自己看起来多了几分血色,平静地问他道:“您不记得我了?”
“你——”神眸凝神打量了莫生凉一遍,严肃地摇了摇头后,便开始收拾摊位上的东西,卷起来站起身,劝告道,“哪家的孩子,别乱跑,快回家吧。”
说完,神眸便大踏步地朝小巷子走去。莫生凉丝毫没有乱了阵脚,干脆地跟了上去,他倒要看看这人究竟要带他到哪里去。
走出巷子,神眸回过头来,奇怪地问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前辈,我有一事相求。”莫生凉拱手,不卑不亢道。
“前辈?什么前辈?”神眸四下看了看,“你认错人了。”
“皇上寿辰那日,你我见过。”莫生凉话音未落,神眸的身影便又转入一条小巷,他心下了然这是为了避人耳目,便从善如流地跟了上去。
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走过几条街道,最后来到一个破旧的小院,这小院明显荒芜已久,大门上都沾满了蛛网,稍稍一碰就能掉下灰来。
莫生凉见神眸停在院门口,心领神会,毫不做作地上前将门踹开,恭敬道:“前辈请。”
“孺子可教。”神眸小声嘀咕了一句,从容地步入院中,转头一看莫生凉还跟在身后,不由叹了口气,“你到底有什么事?”
莫生凉没有丝毫犹豫地将在鬼族深渊经历的事情说与神眸,话音落下,再一抬头,神眸竟已靠着自己那把破椅子昏昏欲睡过去。
他长长叹了口气,轻声苦笑:“前辈,您莫要再戏耍后辈了。”
“嗯?”神眸睡得迷迷糊糊,睁开眼四下看了半天才重新捕捉到莫生凉的身影,便轻咳一声,“然后呢?”
“我恳求您,救救陆殷之,救救魏骁戎。”莫生凉低下头去,“只要他们能够回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神眸摸了摸下巴,不做任何表态。
莫生凉站了片刻,也未听见神眸说出什么,索x_ing弯下双膝,直直跪在了神眸面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倔强。
“哎,受不起,我可受不起盟主这一跪。”神眸含着笑意的声音传到莫生凉耳边,莫生凉微微一颤,低声说,“我早已不是什么盟主,前辈抬举了。”
神眸但笑不语,莫生凉却心底一惊——紫祭说这神眸有预言之力,想必早就知道自己已不是盟主,那么这声盟主的含义……
他不敢再想下去,也无暇去想这件事,只是朝神眸那边跪走了一段距离,一声不吭地行起了叩拜之礼,一下又一下,将他的额头磕在地上。
鲜血很快染红了地面,然而莫生凉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仿佛一个不知疲倦的傀儡一般,不达目的不罢休。
神眸眯起眼睛打量莫生凉,仔细去看,能看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显然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他亲自去各地寻找过自己,至于都去过哪里,经历过什么磨难,他没有兴趣知道,他现在所看见的,是一个虔诚恳求的人,比最忠诚的信徒还要虔诚。
“停下吧。”神眸淡淡道,“没用的,我救不了他们。”
听到“停下”二字,莫生凉的动作稍稍顿了一下,在听到神眸后面一句话之后,便又开始了无休止的叩拜,他身上那股子倔强,是谁人都撬不动的躯壳。
“你就算磕死在这里,我也没办法。”神眸皱起眉,“那个叫陆殷之的小伙子已经被散了魂魄,身躯又在那深渊底下,就算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莫生凉磕完最后一下,默默直起身子听着神眸的话,混着灰土的鲜血从额头上缓缓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
“至于那个魏骁戎……”神眸略一沉吟,蹙眉道,“如果你能够承担后果,告诉你也无妨。”
“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不是你来承担后果,而是别人。”神眸微微一顿,淡淡道,“回到你们两次换魂的地方,施展鬼族招魂术,即可召回他的魂魄,重新塑体。只不过你须得知道,鬼族招魂术是禁忌咒术,一个人一生只能施展一次,施展过后,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
莫生凉呆滞地看着神眸。
复活魏骁戎,要牺牲两个人的x_ing命。况且他记得,禁忌之术,只有鬼族祭祀才有机会习得,可金祭已不复存在,只有紫祭一人,如何完的成?更何况紫祭愿意为了魏骁戎付出生命的代价吗?
他还想再问神眸一些事情,可再一抬头,面前却什么也没有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像是场梦一般,梦醒,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看似有希望却渺茫的方法。
莫生凉轻轻抹掉额上的鲜血,看着血液出神,无论这希望有多渺茫,他都要一试。
……
深夜,外面又起了大风,将屋内的烛火吹得忽明忽暗,终于灭了下去。
紫祭饮尽杯中最后一滴酒,起身将蜡烛重新点燃,而后走到窗边,刚要将窗户掩上,便注意到外面有道人影矗立着。
他心下有些疑惑,这祭祀堂平日里无人来访,更何况是深夜。
紫祭披上外衣,顶着风推开门,就见一个风尘仆仆人直挺挺跪在地上,面容多是疲倦,不知跪了多久。
虽然黑夜模糊了他的面容,但熟悉感还是让紫祭微微蹙起眉,几步上前将人扶起:“怎么回来了?”
然而被扶之人却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打算,依旧直直跪着。
紫祭拉他的手微微一顿,迟疑了一下,轻声问道:“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求您……”莫生凉沙哑的声音艰涩地传出,“……求您将招魂术传与我。”
“招魂术?”紫祭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使了些力气拉起莫生凉,“我们进屋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祭祀堂,紫祭给莫生凉斟了一杯热茶,放在他手边后,凝重道:“招魂术不是儿戏,可否说与我原因?”
莫生凉苦笑着低下头去,半晌才呢喃着将神眸的话复述给紫祭,本以为紫祭会思索良久,却没有料到他竟爽朗一笑,拍了拍莫生凉肩头,欣慰道:“如今鬼族不再需要祭祀,我正愁如何度过余生,若能够献上这条命救回少族长,我怕是在九泉之下也能笑出声来了。”
莫生凉怔怔地看着紫祭,这位老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虚假之态,有的全然是一副期待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