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煜澜政务繁忙,无法像从前一样亲自顾他,便吩咐伺候他的宫女小雯无论如何每日也要将人拖到院中晒一会太阳。
小雯是个叽叽喳喳的姑娘,相比其他宫女过于活泼开朗了些,甚至有点没大没小,不过也正是如此才能应付得了裴照。
她每日清晨把躺椅在院中摆好便站到榻边,恭恭敬敬道:“公子,到院中躺会吧。”
裴照不应她就一遍遍地重复,直把他烦得起身为止。后来他听见动静就自觉起来,因实在不愿听她唠唠叨叨,简直比从前养的那只笨鸟还烦人。
有时周煜澜会把人带到正殿,他批着奏折,裴照就枕在他腿上静静躺着。闲暇时将人抱入怀中,一手持书,一手把玩他的头发。裴照许久没束过发了,只为头发散下能把脸遮个七七八八。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天,裴照终于想起来问他:“你怎么活过来的?”
“一碗□□还弄不死我。”
裴照又道:“先皇的死与你有关?”什么死于激烈房事,他才不信呢。且人一死他就现身,怎会这么巧。
周煜澜抬手翻了页书,双眉扬起,但笑不语。
他不说他便不再追问,本也与他无甚关系。
然周煜澜这般专宠裴照一人的作为引来了许多大臣不满,独宠一人倒也罢了,但这人还是个如何也生不出孩子的男人。于是上书劝谏,道圣上当以延续皇家血脉为重。
周煜澜看着书,漫不经心地将此事讲了:“老师怎么看?”
裴照默默将自己的头发从他手中抽出,不卑不亢道:“Cao民觉得他们说得有理,陛下是该纳妃生子。”
周煜澜将书放下,垂眼瞧怀中人,似是很遗憾地叹了口气:“老师若是女儿身就好了。”
裴照登时气了,好嘛,不嫌自己丑,倒嫌自己不是女儿身了。
“下辈子做女子嫁于我可好?”周煜澜倒是越想越美,抱着他轻晃起来,“我只娶你一人便够,你要给我生许多孩子。”
“不好。”裴照冷声道。
周煜澜愣了愣,面色沉了下来:“为何?”
“我不愿蹲着小解。”
周煜澜神色一滞,开怀大笑,笑得眼角渗出泪来,摇头叹气,只觉裴照越发任x_ing可爱,真真叫他爱不释手。当即将人拦腰抱起,也不管天还亮着,往寝殿去了,只想做个沉迷美色的昏君。
酣战一番夜已深,裴照在周煜澜怀中渐渐睡去。大约因许久没被这么折腾过了,虽疲惫却睡得不怎么踏实。梦一个接一个,都是破碎的画面,什么也辨不出,如此更让人深陷其中,越发恐惧不安。这时场景突然清晰,他回到了那夜,阿紫蹲在床边说着景王爷再不会回来的话,裴照刚想反驳,画面却忽然一转,一张血r_ou_模糊的脸贴到了他面前,大喊着:“主子,救救我啊!”
他大吸了口气,猛然睁眼,只觉浑身燥热,大汗淋漓。
裴照一刻也等不了,立刻摇醒周煜澜:“帮我查查阿紫是否还活着。”他顿了顿,捏紧了周煜澜的衣襟,“那夜她被扔到乱葬岗了,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找人对周煜澜来说不是难事,况且被找的人还想方设法要进宫。
三天后阿紫便被带到了裴照面前。
裴照见她还是那青春美好的样子,终于是放下心来。年纪轻轻的姑娘,还没嫁人,若又是因他而死,他大约会自责一辈子。
阿紫一看到他眼就红了,噼里啪啦地掉眼泪。
裴照笑道:“我都没哭,你哭什么?是嫌我丑了?”
阿紫连忙拿手背抹眼泪,吸了吸鼻子,低着头闷声道:“不,不是......是见着主子太高兴了......”
裴照看她缩着脑袋,目光躲闪,苦笑着想:自己这脸果然还是叫人害怕的。
他逼迫自己不再想,问道:“是赵楼川救了你?”
阿紫点点头:“要不是赵公子,奴婢就再也见不到您了。”
“他对你怎样?”
阿紫闻言红了脸:“很,很好的......”
裴照了然,挑眉轻笑:“阿紫很中意他?”
阿紫不应声,这下连脖子也红了。
裴照笑出了声:“他也喜欢你?”
“赵公子......人很好......”
“寻个日子,我出宫去问问他的意思。”
阿紫双手交叠在身前,将自己的手指头捏得发白,垂着头不说话。
裴照打趣道:“阿紫不想知道我要去问他的什么意思?”
阿紫当真羞到想挖个地洞钻下去:“主子......”
裴照捧腹大笑:“好了,不难为你了。”
阿紫时不时便进宫来陪陪裴照,说是陪他,倒不如说是寻到了个聊得来的小姐妹。她和小雯年龄相仿,一来二去熟识起来,便生出了说不完的话,一日不见都要想念。
这天她两人又坐在外间聊天,怕吵着裴照,本是压低了声音的,只是越讲越忘我,越笑越放肆。两人正打打闹闹,咯咯笑着,回头却见裴照面无表情站到了她们身后。
两人连忙起身。
“公子......”
“主子......”
裴照被这两只“鸟儿”烦得不行,躺也躺不下去了,摆摆手道:“出去走走。”
两人跟在他身后,慢悠悠往御花园走着。进宫以来,他除了被周煜澜带去正殿就再没出过自己的院子。
走着走着,突然听阿紫“唉”了一声。
小雯道:“怎么了?”
阿紫道:“没事......只是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着玄衣的那人,身形有些眼熟。”
裴照下意识转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人背对着他们,正站在不远处的墙边与人交谈。那人竟像是被谁叫住了一般,也突然扭头向这边看来,与裴照四目相对。
一瞬间,两人同时愣住。
那人慌忙转身,向身边人点了点头便匆匆走了。
裴照腿上无力,险些跌倒在地。
“您没事吧?”阿紫和小雯同时伸手搀住他。
他神色恍惚,缓缓摇头,张了张嘴,嗓音竟微微颤抖:“那人是谁?”
小雯凝神望去,道:“哦......奴婢先前好像见过几次,大概是皇上身边的人吧,来无影去无踪的,不知道叫什么。”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双眼睛化成灰他也认得,样貌虽没一点相似之处,但那是秋水,绝对是秋水。
裴照只觉脑子里一团乱麻,哪里还有心思逛御花园,将阿紫小雯打发了,直往正殿去。
伺候的下人常见他出入,未加阻拦。周煜澜见着他,心中一喜,将人招至身旁:“老师怎么来了?”
裴照失神地望着他,半晌才问道:“你......陛下是如何处置先皇那些男宠的?”
周煜澜收敛起笑意:“老师关心他们做甚?”
裴照舔了舔双唇:“毕竟曾是我阁中公子......”
周煜澜笔下一顿,墨在纸上洇开:“自然是给先帝陪葬去了。”他微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老师在意的,是其中哪个呢?”
裴照不应,只摇了摇头。
周煜澜放下笔,倾身过去,将胳膊绕道他身后,抬手捏住了他的后颈,在他那倒疤痕上落下一吻,凑到他耳边:“故人还是早日忘了好。”言毕与他四目相对,“老师先回去歇着吧,等朕晚上去看你。”
裴照恍恍惚惚地回到偏殿,小雯与他躬身行礼他却恍若未闻,直直往里去,躺到榻上,闭上了眼,瞬间思绪万千。
周煜澜的意思是秋水死了,可他明明还活着,甚至按小雯的说法,他还成了周煜澜的身边人,为他办事。可是以周煜澜的x_ing子,怎么可能放过他?当年女皇让自己在他两人中二选一,自己未作答,足以叫周煜澜很透了秋水。
难道是秋水机灵,想法子换了容貌偷活了下来?但是他见着自己非但不说明身份,反而落荒而逃,倒像是......
倒像是害怕自己认出他似的。
裴照猛地睁开眼,攥紧了被角。生出个叫他毛骨悚然的想法:如果秋水本就是周煜澜的人呢?打从一开始就是呢?
是了,女皇死在云雨之时,能趁机下手的也只有她的男宠。
当年周煜澜回到京城和秋水被自己送进宫也是前后脚发生的,怎可能这般凑巧!
虽是夏天,裴照却手脚冰凉,浑身打颤,不停地冒着虚汗。
本以为周煜澜在围场喝下□□是因谋划败露的破釜沉舟之举,可现下看来,那败露该是必然的。那场叫自己堕入阿鼻地狱的酷刑,只是他大计中的一环而已。直到现在,这场戏才算终于圆满落幕了罢。
从手脚冷到了心,他紧紧扒住自己的衣襟,只觉又回到了围场那日,冷得他喘不上气。北风刮得那样狠绝,人竟比风还要无情。
裴照气极反而低声笑了起来,笑得癫态尽显。他笑自己愚蠢至极、不可救药!
自己竟不想想,周煜澜那般聪明y-in险之人,怎会傻到那种地步——筹谋被皇帝全然识破还毫无知觉,以致一败涂地。
周煜澜的野心只会比自己想得还要大百倍!他不光要当皇帝,更要名正言顺地当。
他要篡位,却不会直接起兵夺权,因着这样抢来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就算他是个明君,也免不了在史书上留下大逆不道的一笔。
而他这样处心积虑地扮作被女皇玩弄于股掌之中、假死蛰伏,只为待她全然放下防备之心时,再使出真正的绝杀——秋水,那样柔弱的秋水,谁又能想到呢。